數月之前。

太傅曹汝言的府上,時至夜半,萬籟寂靜之時……

“太傅大人,不知道湘兒與您上一次商討的事情您想的如何了?”鳳紫湘坐在曹太傅家的客廳之內,舉手投足之間卻有一股隨意和閑適。曹汝言看了她一會兒,“上一次小公主殿下言說的事情,在下不管怎麽想都覺得是對在下有著莫大的好處。”

“既然如此,那麽曹大人您還在猶豫什麽呢?”

“在下隻是好奇,如此一樁對在下有著十足十好處的事情,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一點對公主殿下的好處來,而這樣的一件事情,公主殿下卻是這麽……”曹汝言一摸下巴上的胡須,說的有些莫測高深。他實在是不懂,為何這樣的一件好事,鳳紫湘卻要找到自己的頭上。

鳳紫湘聽了隻是一笑,“大人這是在疑心湘兒的誠意麽?”她端起桌上的茶杯來喝一口,又放下,一對眼睛看過去,帶著深沉的光芒。

“隻是大人想錯了,這件事,不止是對大人有著莫大的好處,更是對湘兒自己有著莫大的好處。”

“隻是不知公主的好處是何物?”

“嗬。”鳳紫湘輕笑,“湘兒想要的,不過是一人心而已。”

***

樓雲裳強自壓下心頭的震撼,眼光在鳳紫泯遞過來的密折上緩慢的移動,總算是看明白了上麵的字的意思。

說的卻是她窩藏九龍碑真品,並解開紅霞石刻上的秘密,私自召集工人瓦匠開山取寶的事情。

若是尋常人她隻要推托自己是一時貪財做出這樣的糊塗事來即可,大不了罷官歸故裏罷了,然而,她麵前的這個人是大鳳朝裏眼睛最揉不進沙子的一個明君。

或許鳳紫泯對自己是有著些說不清楚的感情作怪,然而讓鳳紫泯一直對自己忌憚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卻是……

“如果臣說,虎符不在臣的手中,陛下可相信麽?”她的神情很自然,像是平時在綠倚閣內與他閑談一般的閑散。

鳳紫瀲狹長的眼眸裏流轉著重重複雜的光芒,眼前的這個女人……他癡癡的等了她十幾年,而她卻一直都未能認出自己,也或許是她早就想起他們二人少時的事情,隻是她不願承認罷了。

更何況,眼下她身邊的男人,並不止他鳳紫泯一個。

“孤從未認為你的手上有調兵虎符。”鳳紫泯的心開始一點點涼下去。目光也變得無奈,他低歎一聲,“雲裳,你為何要與他一起騙我?”

他沒有自稱孤王,而是用了“我”。雲裳一驚,抬頭看他,不解其意。

“陸慎通敵之事,你明知,卻為他精心掩蓋。難道你們……要一起圖謀孤的江山麽?還是你樓大人一時慷慨,打算講大鳳朝的錦繡河山拿去送予蒼浯做新皇的賀禮?”

陸慎,通敵……蒼浯,新皇……

雲裳的眼眸驀地睜大,這八個大字,讓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然而這副神情落在鳳紫泯的眼中卻已經變了一種味道。

“陛下的意思是……陸慎私通敵國?”她還是不能消化掉這突來的消息。

“是與不是,一問便知。”鳳紫泯已經轉過身,不再看她,袖子一揮,紅櫨重新打開殿門,此時,雲裳才發現,原來在自己被鳳紫泯盤問的這段時間內,銀安殿的門外也已經發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少將軍陸慎被捕了。

幾乎是沒有反抗沒有打鬥,就那麽束手就擒了。

銀安殿的大門慢慢張開一條縫隙,又一寸寸的變大,終於,殿外的陽光撒了進來,被人按住雙肩的陸慎比平時矮了很多,他半彎著腰被人押了進來。這一幕被雲裳看在眼中,她終於明白了當年樓鐸說過的一句話。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甚至想著,鳳紫泯不過是借助旁人的這封密折奏報走個過場,實際上,他早就想殺掉陸慎和她。

這兩個人,一個是掌握著大鳳朝的財團,一個是掌握著大鳳朝兵部的將軍。

一個有錢,一個有兵。

而他們二人卻還是有過私運糧草這樣過節的一對患難兄弟。

這些原因糾結起來就足夠讓多疑的鳳紫泯殺他們一百次,一千次。

而他們能活到現在,看來,是邊境的戰事已經穩定,邊疆無憂,也就不再需要這些馬上飲血的兵將。

飛鳥盡,良弓藏。

雲裳的嘴角浮出一點冷笑,手中畫著尊貴赤鳳的密折在她的手中滴溜溜的打了個轉,如同她平時婉轉酒杯時候一般輕鬆。

“陛下要做什麽,就請便吧。”她轉過身,徹底不再看他,也不再看陸慎。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如斯窘迫,她已經不忍。

鳳紫泯袖中的手掌被握成一個拳頭,骨節泛出青白色來,然而他的神色仍舊是淡淡,“來人,押入天牢。”

亭奴為難的走到她的麵前,侍衛們也都圍上來,卻沒有一個人願意伸手製住她。樓大人,平時待他們也算不薄。

雲裳抿唇一笑,“不必麻煩各位,我自己走。”

通向天牢的路並不短,但雲裳卻覺得很快就走到了,一路上,她的腦子裏不短浮現著樓雲鈺,樓雲霓,香香,旻言,如意這些人的麵孔,她出了事,蓮心小築的人會不會也受到牽連?最後,還有蓮準……

他昨日出門一夜未歸,是否也是和這件事情有關?

原來,原本以為自己可以隨時甩袖子走人的她,已經在這片大鳳朝的錯綜複雜的土地上衍生出這麽多比土地上的縱橫紋路還要錯綜複雜的感情。

無盡山的山洞馬上就要打通,那是她的歸家之路。

雲裳抬眼眺望西北,西北方,山無盡。

亭奴待她和陸慎不錯,特別囑咐了守監牢的頭目分出兩間最好的監牢來將二人關押,而陸慎卻在此時突然開口,“不必如此,我二人隻要相鄰就好。”亭奴為難的看了一眼雲裳,雲裳一愣,隨即明白他的意思。這一次的事情顯然是有人在背後給他們二人捅刀子,那麽也就極有可能利用他們二人關押在監牢這麽一個絕好的機會而下毒手。

陸慎不放心,他要在她的旁邊,看著她,守著她。

雲裳此時心中一點害怕的心情都沒有,大牢,她是第一次坐,不過,這一次有陸慎相伴,她忽然覺得坐牢並沒有那麽可怕。

“好,隻要湘公主沒有意見,本官也沒有意見。”到了這個時候,雲裳還不忘打趣。

亭奴搖了搖頭,隻得將二人的牢房安排在一起。

一夜無話,第二天,第三天,日子一天天過去,兩個人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或許,這就是此時無聲勝有聲了罷?

雲裳感到奇怪,她居然能夠猜測出來此時的陸慎在想什麽。

有人告發他們二人私通敵國,他們二人卻來個三緘其口,這,也會為兩個人爭取來一點生機。

第四天,終於來了一位故人。

卻是一直在傾芙園當中圈禁的樓雲鈺,他驚獲消息,在銀安殿外跪求一夜才獲準前來探監。

“四哥?你怎麽來了?”雲裳踱步到欄杆之前,有些驚喜。

樓雲鈺眼眶一酸,“雲裳,你瘦了。”

雲裳苦笑,“在這鬼地方誰還能胖起來不成?沒死,就算是好的。”

“這一次……”樓雲鈺說不下去了。

“我凶多吉少。”雲裳神情淡淡,替他說完後麵的話,樓雲鈺低頭不語,這話題沉重的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四哥,不必為我難過。”她探出手,隔著柵欄為樓雲鈺擦去滑到腮邊的淚水。“隨母親回到揚州的時候,數年前重返京城的時候,大哥二哥死於非命的時候,我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已經有太多太多次,我都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然而多少次,我都死裏逃生,這本身就是老天爺的眷顧。大概是我的這條運氣的線拖得太長,太細,終於到了該斷掉的時候了。”

“我隻是不放心蓮心小築裏的那些人,麻煩四哥你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他們。”

“別擔心,已經有不少大臣聯名上書要為你翻供。”

“千萬別!”雲裳一驚,慌忙阻攔了樓雲鈺後麵的話,“這萬萬不可!”

“為什麽?”

“這一次在我背後出刀的人不是尋常人,她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才會這麽做的。按照我對陛下的了解,如果大家如此逼他的話,很有可能,陛下會將你們所有和我有牽連的人全部一網打盡,四哥,你要叮囑顧大學士,陸大哥還有少綰他們,千萬不要意氣用事,不要白白打上自己的性命。”

“可是你怎麽辦?你總是顧慮那麽多人,可你呢?你的死活呢?”樓雲鈺一揮手,拳頭重重的落在鐵牢的欄杆上,發出嗡嗡的聲音。

雲裳呆了一呆,看著樓雲鈺比自己還憔悴的臉,忽而一笑,“四哥,你也學會了打架了嗎?”

“你。”樓雲鈺氣結,這都什麽時候了,她還有心情說笑。

“四哥,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瞞你。在樓雲裳七歲那年,她就已經死於一場怪病了。此時,站在你麵前的人,並非是你的妹妹樓雲裳。”

樓雲鈺顯然是不能接受這個說法,一臉驚愕的看著說出這麽奇怪的話的雲裳。

“其實我……”雲裳苦笑,她打算今日將這件事說明白。

守在外麵的亭奴忽然低聲說了一句,“四少爺快走吧,外麵的守衛要換崗了。”

“原來惦記我夫君的人,還不止一個。樓大人,你最近可好啊?”順著暗黑的走廊裏的聲音看去,一個女子纖細的身影逐漸顯露出來。

雲裳的臉上重新聚攏起平日的閑散和慵懶的神態,“湘公主你終於想起來自己的夫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