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可以有這麽一天,真的成為他的妻子。
我隻知道,為了這一天的到來,我盡了最大的努力。
終於,如願以償。
卻,窮盡我所能,我還是未能俘獲他的那顆英雄心。
不是我無能,而是那顆堅實的英雄心已經被另一個女人擒獲。
陸慎,你大概已經忘了,在認識她之前,在你與她相識之前,或許是在更久更久的以前……你我,已經有過一麵之緣。
十三年前,冬至,京城的大街上一片冷寂。
這晨光太早,連賣早點的小販都還沒有擺出攤子來,大街上隻有商家店鋪的幌子在隨著獵獵的西風飛快的翻卷著。而就在這樣的街道上,有人仗馬而來,而且,還是好幾個人。
街道的另一端也有人驅車而來,兩隊人馬相遇時,馬上的人友好的在馬身上躬身行禮,“顧大人。”
“哦?陸大人,這麽早,就要出城去麽?”從轎子裏鑽出一個人來,年紀已經不小,鬢邊已生白發,但雙目有神,看著馬上的將軍模樣的人問道。
馬上的人正是日後的北侯陸燦,陸燦抱拳還禮,“正是要送犬子遠遊,今日怕是要耽誤了早朝。”
顧大人手撚胡須點了點頭,順著他的身背後看過去,有一少年年不過十歲上下,麵目沉穩,窄腰長腿跨坐在馬背上,即便是在如此寒冷的冬至之日,他仍舊光著頭沒戴帽子,甚至連勒住馬韁繩的手上都沒有帶任何的護具,看來這個年輕人已經很有些功力。顧大人讚許的打量了一番少年,不由誇讚道,“陸候的公子果然非同凡響,想必這一位就是善騎射弓馬的二公子了吧?”
“正是次子陸慎,慎兒,快過來與你顧伯父行禮。”
韁繩一帶,陸慎上前兩步,抱拳行禮,“侄兒拜見顧伯父。”舉手投足之間竟有將者風範。
顧文倫含笑點頭,又互相寒暄了幾句,幾人便匆匆別過。
轎子裏,一個剛剛睡得朦朧的姑娘注意到身邊的那個小夥伴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轎子外,也探出頭去,看見馬上的人精神一震,伸出手去朝他擺了擺,“你就是陸家二哥嗎?陸二哥好!”
馬背上的少年聽見有人喚他,回身望去,卻見轎子裏鑽出來兩顆圓滾滾的小腦袋,不知道是誰叫的他,顧大人橫眉道,“姑娘家家的,成何體統,還不回來坐好。”
其中一個小姑娘一點都不怕他,扮了個鬼臉,又回頭朝他叫道,“陸二哥你回來的時候可要記得來給我講講外麵好玩的事兒啊!”
陸慎點了點頭,算是默許。這樣活潑的少女在京城內實屬少見。
活潑的姑娘不大一會兒就安靜了下來,靠在身旁人的肩頭上睡了,可另一個小姑娘卻久久不能平息卷起了波瀾的心湖。
我不知道為什麽在那個冰冷的清晨居然感到一陣陣的暖熱從心底流出,是了,就是這個仗馬而去的少年,他的臉那麽冰,可他映在我的心裏,又是那麽暖。
而那時年幼的我還不知道,這一次回眸,是將左右我一生的一次。
但,我從未後悔。
多年後,他終於回來了。
帶著無上的軍功而歸,少年英雄已經變作青年,沉穩帥氣,我相信京城裏一定有太多的姑娘對你癡癡不忘,可你可曾記得,最先對你傾心的人,是我,大鳳朝堂堂的公主,鳳紫湘。
他回來了,我以為一切都可以開始。
然而,我錯了。
京城裏不止有他回來了,比他更早的,是另一個人,她是個女子,是個年紀比我小一些的女孩子,卻……比我勝強百倍。
我是通過顧籽萄認識了她,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不喜歡她,她的身上總是帶著一股唯我獨尊的氣息,這讓我很不舒服。
銀安殿上她做出驚世駭俗的舉動,樓家的兩個哥哥都死了,可她卻跑了,跑去搬救兵,求來了樓家不可一世的尊寵,之後呢?之後她平步青雲,將大廈將傾的樓家力挽狂瀾拯救了回來,還得到了皇帝哥哥的信任和青眼。所有人都喜歡她,所有人都巴結她,哦,也不對,除了我的阿姐,她也是看不慣她的,我知道,因為阿姐是個比我驕傲一百倍的人。
她不會允許有人比她更狂傲,更不可一世。
後來……
漸漸她的傳聞更多了起來,公然的召集男寵,寵幸男戲子,這些荒唐事她都做得出來,可是,她在朝中的官也越做越大,沒有人敢和她作對,連顧籽萄的老爹都吃了大虧。這些都是國家大事,我本不關心。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連他也被她迷住?為什麽他的目光總是要隨著她的動靜而動而靜?
對於這樁婚事,我知道他是極其不甘心的,沒辦法,我隻好以死向皇帝哥哥懇求,懇求他為我賜婚,而皇帝哥哥不知道為什麽很快就答應了,這出乎我的意料。
後來,我才明白,原來我嫁給了陸慎,那麽就少了一個圍在那個女人身邊的男人了。
果然,在天子眼中,誰都會成為一顆棋子。
但是這顆棋子我做的很開心。
然而……那天我拚死求婚的場景卻被一個人看到了,顧籽萄她竟然揚言要去告訴陸慎,告訴北侯陸燦,說我是如何不堪的求來的這樁婚事!我怎麽可能允許這種事情出現?要讓一個人閉上嘴巴的方式,多的很。
何況,那時候,那個女人和我作對,處處讓我掣肘,正好,既然動不了她,倒是可以對她身邊的人動刀,讓她嚐一嚐痛苦的滋味。
而顧籽萄是她最好最親近的朋友。
所謂一步錯,步步錯,我原想著好好和陸慎過日子,誰承想,在成親的當晚,他竟然留下我一個人獨守空閨!直到清晨的時候他才從外麵進來,第一句話就是,“公主會成為陸慎的妻子,也隻是一個名頭上的妻子罷了。”
這絕對是對於一個女人最大的侮辱,我母妃早喪雖然身份地位不如阿姐尊貴,卻也是大鳳朝的小公主!這種事……這種事……
之後,他帶兵打仗,總是有各種理由可以不回來,甚至住到他兄長的家中去都不願回來一次。
我受夠了。
聽說,在坊間的女子有一種讓男人欲罷不能的藥物,隻要給他服下,或許,我就可以真的成為他的妻子了。
鬼使神差的,我把這藥丸放到他的茶水之中。
很有效,幾乎是在下個月,禦醫很開心的告訴我,我有了身孕。
我喜不自勝,有了孩子,就等於是建立了一個家庭,一個屬於陸慎,屬於我,屬於我們的家庭。
我歡天喜地的將這件事告訴他,然而陸慎當時的臉色難看極了,他甚至摔碎了茶杯,他雖不喜歡我,卻也一直尊我重我,從未有過這樣過激的動作。從那日後,他日日在書房過夜,再沒來看過我一眼。
再後來……
他領兵征討瀚海被圍困在城郭之內,那時候,有一個神秘人來到府上,他是個很有智慧的人,他告訴我,可以有一個方法永遠的除掉困擾著我和陸慎的那個女人,我欣然接受。
銀安殿上才有了這樣的一幕,他的進攻防禦計劃表被呈上去的時候,他根本沒有一絲恐慌,我隻想告發那個女人通敵而已,可他……卻奮然不顧,將罪責攬了過去。大殿上,他緊緊的抓著她的手,生怕癲狂的我傷害到她分毫。
可是陸慎,你可知道,這些年來,你又傷了我多少?
和你給我的這些痛苦相比起來,我隻是小小的給她一點警戒,你就看不下去了嗎?
至始至終,他的眼睛裏都沒有出現過我的影子,我哭,我笑,我溫柔,我陰險,對他來說都無足輕重,都無關緊要。
“陸慎,你好狠的心。”
“陸慎,你怎麽能這樣對我?”
“陸慎,你想過沒想過我們的兒子?”
“那是你的兒子,與我無關。”
“陸慎,你敢從這間房子裏走出去,這樣東西我就要呈交上去!”我手裏握著計劃書,心底還藏著一絲的希冀,轉身,轉身吧陸慎,求求你!
然而那巍峨的背影卻停了一停,帶著譏諷味道的話傳進我的耳朵裏。
“告發我?很好,公主請便。”他舉步又要走。我急了,大喊,“你以為這是要告發你的嗎?你錯了陸慎,你以為我會對你下手嗎?”
他頓了一頓,還是說了出來,“這是公主與在下的事情,請公主不要牽扯進其他的人來。她,已經做得足夠。”
這是他最後給我的決心。她做的足夠,她做的越多,我就越不快樂,你越是維護她,我就越要把她毀了,徹徹底底的毀了。
雕花的廊柱之下,他戴著手銬腳鐐,卻仍舊驕傲的昂著頭,那個女人同樣昂首挺立,唇邊帶笑,那一刻,我終於懂了,他們……才是彼此理解,彼此心照不宣的一對,而我和我的兒子,隻是他們之間的阻礙。
“皇兄,皇妹從來沒有求過你,今天,皇妹求你,求你賜樓雲裳死!皇妹所說之事,乃是實情,請陛下明鑒?”
陸慎,恨我吧,恨我吧!
二十二年的人生裏,我有十三年都給了你,這一次,我給自己一個解脫。
樓雲裳,我會成為你的夢魘,糾纏你,生生世世。
我的孩子……別了。
陸慎……
劇痛傳來的瞬間,我的腦海中一片豁然開朗,我終於明白,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成全你和她。
母妃曾經說過,我的名字裏有一個湘字不僅是因為出生在湘水之畔,而是,她希望我能像娥皇女英一樣找到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母妃啊母妃,可是你卻忘記了,湘妃之淚,相思之淚。
然而此刻,我的眼中,已經沒有任何眼淚。
這——便是我匆忙終結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