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七十六章 有仇不報(一)

月亮漸漸升起來了,一彎勾月泛出清冷的光。屋內,一點燭光孤獨的跳躍,光與影明明暗暗的交錯在徐文卿蒼白而孤獨的俏臉上。她靜靜的坐在椅上,臉上是一種很複雜的神情,似悲似哀,似木然又似惘然;星眸中黯淡無神,早已失去了往日亮晶晶的神采。

自從無名與程懷寶絕世雙惡的傳聞傳入律青園後,徐文卿已整整四日未進粒米。

心上人麵臨整個江湖的追殺,九死無生,而她卻因為不能為師門召禍而不能相伴左右同生共死。

情之一字最是折磨人,沒有人比徐文卿更了解無名與程懷寶的了,她知道兩兄弟是遭人冤枉被人陷害。

可是世事就是如此,眾口鑠金,白的也能被說成黑的。

她在園主譚菲雅麵前據理力爭,希望律青園能夠出麵作證。

然而譚菲雅卻苦笑道:“沒有證據,如何能夠證明他們兩個的清白,難道隻憑徐師妹的一句話不成?本園主也曉得他們倆是被人陷害的,但是……沒有證據,隻會被有心人趁機利用,如果被江湖各派貫以“惡人同謀”之罪,律青園便會惹來毀園之禍。”

徐文卿恍恍惚惚地半醒著,呆呆地看著菱花鏡中燭光照映出來的容顏,蒼白憔悴得像是滿地飄零的蘆花,淩亂的青絲橫斜過俊秀的臉龐,像是被劍從中深深地刻上了一條傷疤。惺忪的睡眼半掩半閉著,幽幽然轉了一輪,方才有了一絲的靈動。

“弟弟!你現在身在何方?可有想念姐姐?是了,你現在的處境一定很危險。別怕,你不會孤獨的,即使九幽地獄,也有姐姐陪著你去闖。”

玉人心已死,隻等心上人的死訊傳來,便隨之而去。

與徐文卿相隔千裏之遠的無名忽然沒由來的心頭一陣聳動,猛然睜開一雙虎目,抬首看天,夜空中繁星點點,是個好天氣。

無名長長的噓了一口氣,卻揮不去心頭那一絲牽掛,對心愛的姐姐的牽掛。

程懷寶聞聲醒來,一雙精光閃爍的眸子看向無名,關心的道:“木頭,怎地了?”

無名搖搖頭,淡然道:“你的傷怎樣?”

程懷寶明知無名在轉移話題,卻沒有點破,撇撇嘴道:“全身一共十七道傷,不過都是皮外傷,不打緊,你呢?”

無名搖搖頭道:“已經好了。”

程懷寶吐了吐舌頭道:“你這怪物,我現在真的懷疑你這木頭到底還是不是人了。”

無名不以為忤的道:“接下來怎辦?”

程懷寶臉上一苦,忍不住罵道:“我幹他娘,我幹魔門這幫陰險龜孫的親娘祖奶奶!”

無名毫不激動,淡淡道:“算人者終為人所算,也算因果報應,當日你將藏寶圖陰謀全數扣在魔門的頭上是為因,才有了今日被魔門算計的果。”

程懷寶一陣頭痛,叫道:“木頭你學誰不好,怎地學起小鍾那個假和尚來了,還什麽因果?魔門今日算我,總有一日我要將這筆帳連本帶利的要他們還回來。”

無名搖搖頭道:“那也要咱們留得住這兩條小命才行,小寶你是否還沒看清現在咱們麵對的是什麽?整個江湖都是咱們的敵人,正道三教五門,各地方的幫派勢力,再加上隱於暗處伺機而動的魔門,麵對這等敵人你還想著怎麽連本帶利找魔門算賬?小寶是不是過於樂觀了?”

程懷寶臉上已苦的快要滴出膽汁來了,哭喪著臉喪氣道:“就你這木頭聰明,我怎會想不到這些?隻不過不願意想罷了。如果腦子裏麵時時想著這些東西,那還有什麽活頭,直接找棵樹撞死算了。”

無名的一雙黑眸中紫芒一閃,在漆黑的野林中有如鬼魅般嚇人,堅定冷然的聲音緩緩響起:“我們的處境已然如此,逃避不是辦法。敵人本就是要我們死,你去撞樹豈不正合了人家的意?”

程懷寶道:“這等情形下,咱們還可做什麽?”

無名憨厚的臉上現出一個有些猙獰的淡笑,殺氣十足道:“誰要我們死,我們便要他們亡。”

程懷寶怔怔道:“如此一來豈不是與所有幫派結下了仇怨,咱們以後便是找到了被魔門陷害的證據又有何用?仍逃不脫眼下這等絕世惡人的大罪名。”

此時無名的眸子已完全變成了妖異的紫色,聲音冰冷的不含一絲溫度道:“麵對今日這等情形,除非我們束手就擒,不然便隻有殺人。我們今日已經殺了不下四十人,梁子早結下了!”

程懷寶默然不語,久久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雙目中冷電乍現,已回複了常態,冷冷道:“木頭說得對,我記得以前曾對你說過我們自組建雙尊盟,便踏上了一條沒有歸途的道路,隻有繼續走下去。為了生存,不擇手段的走下去!想不到今日竟反過來要木頭你來提醒我了,想來還真有些好笑。”他口中說著好笑,臉上哪有半分笑模樣?慣常的程式邪笑早已在他臉上消失無蹤。

無名點了點頭道:“江湖是個憑實力說話的地方,說白了便和山野叢林一樣,弱肉強食便是規矩,隻要我們能夠讓所有人怕我們,便不會再有人追殺,我們才能過上我們想要過的生活。”

“讓所有人都怕我們?”程懷寶反問了一句,眼中精光閃爍,突然來了興致,臉上邪笑再現,平靜道:“我有個主意,咱們合計合計。”

就是在這一夜,一個令整個江湖為之顫抖的計劃誕生了。

河南開封府郊一個尋常的農院中,醜丫頭林語冰劇烈拍打著那扇鎖的死緊的鐵門,惡狠狠對外麵的人叫道:“立刻放本小姐出去,不然本小姐要你們不得好死!”

外麵看守的人臉上全是畏懼的神情,顯然對被鎖在屋中的這位大小姐怕得要死,其中一人恭敬道:“大小姐,不是屬下等不放,實在是老太爺下了死令,您請息怒,等老太爺回來定會放您出來。”

一個月前,林語冰在病榻之上見到了自己虛弱但慈祥的父親,那一刻醜丫頭哭得天地變色,當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之後,心中便再也不氣程懷寶了,隻是因為女兒家的心思與麵子,不肯主動去找程懷寶罷了。

八天前,林語冰聽說了無名與程懷寶被江湖各大勢力追殺的消息,立刻找上了她的爺爺。

這段日子來,林老頭想盡各種方法為林建斌虛弱的身子進補,二十天過去了,功夫不負有心人,林建斌的身子已漸漸硬朗起來,臉色也紅潤了許多,除了失去一身功力,已基本與常人無異。

眼見醜丫頭一臉氣哼哼走了進來,爺兒倆不禁相視一眼,眼神中帶著同樣的擔心。憑借俠客殺手堂遍及天下的情報係統,他們早已曉得了無名與程懷寶兩兄弟的遭遇,也皆曉得這丫頭對那個無賴程懷寶那份小兒女的心思,生怕這丫頭作出什麽傻事來,因此一直瞞著林語冰。

林語冰撒嬌道:“爺爺、爹爹,無名哥哥與小寶哥哥遭人陷害,好可憐,你們幫幫他們好不好?”

林老頭苦笑,心道果然不出所料,對這個寶貝孫女兒老頭子一點辦法也沒有,索性閉嘴,讓兒子去應付。

林建斌瘋了十餘年,最近一月才得與女兒相見,自然更是寶貝得不得了,同樣拿這被老爹驕縱的無法無天的女兒毫無辦法,然而老爹擺明了要自己出頭,沒奈何也隻好硬著頭皮道:“冰兒莫急,你先坐下再說。”

林語冰嗔道:“還不急?無名哥哥與小寶哥哥被好幾百各派高手圍攻,再不去幫忙便晚了。”

林建斌麵上現出一絲難色,輕聲道:“冰兒乖,聽爹爹慢慢道來。無名與程懷寶兩位小哥現在已是江湖的公敵,江湖之上以三教五門為首的所有勢力皆要除之而甘心。”

林語冰小臉一白,她怎也沒想到事情竟會嚴重到這等地步,不禁急道:“這樣咱們便更要趕緊出手幫助他們啊!”

林老頭苦笑道:“冰兒丫頭,你的爺爺不是神仙,怎麽可能與整個江湖為敵,那樣做唯一的結果便是堂毀人亡。”

林語冰可不是韓笑月那等識大局的女子,小心眼中全是程懷寶的安危,不禁叫道:“爺爺!無名哥哥與小寶哥哥對咱家有大恩,他們……他們治好了爹爹的病,你們怎麽能見死不救?”

林老頭與林建斌被醜丫頭這話說得啞口無言,然而他們畢竟不是林語冰,還要為俠客殺手堂上下數百號人口的生計打算。

艱澀的搖搖頭,林老頭一臉苦澀道:“冰兒丫頭,為了堂裏上下數百號人命,爺爺不能答應你。這根本就是叫所有人去送死,即使把咱們俠客殺手堂全搭上了,也不可能解得了無名與程懷寶的殺身大禍,他們這次闖得禍實在是太大了。”

林語冰怔怔的看著白發蒼蒼的爺爺與鬢角斑白的父親,眼神中充滿了憤怒,忽然大叫一聲:“我討厭你們這兩個忘恩負義之徒!”轉身便衝回了自己的房間。

望著女兒的背影,林建斌遲疑道:“爹,我們是不是……”

林老頭默然片刻,搖搖頭道:“從井救人,智者不取。幫人的方法有很多,誰說隻有站在兩個小子身邊與人拚命才叫幫忙?”

林建斌點點頭,眼神中全是了然神情。

當天夜裏,一身夜行衣的林語冰剛翻出院牆,就被早已守候多時的林老頭抓了個正著,自此後便被鎖了起來。

林語冰正叫嚷著,林老頭行色匆匆的走進院子。

幾名殺手登時鬆了一口氣,恭敬的施了一禮後趕忙溜了,他們可皆曉得裏麵那位小姑***厲害,今日之事若被她記在心裏,將來不死也要脫層皮。

打開門鎖進到屋中,眼見屋中仿佛台風吹過後的廢墟般景象,林老頭心中有一股無力感,對這個寶貝孫女他既舍不得罵更舍不得打,搖了搖頭道:“冰兒……”

林語冰嬌哼一聲,使小性子的一偏頭,擺明了不理她爺爺。

林老頭不以為忤,走上前一步陪著一張笑臉道:“冰兒丫頭莫氣,爺爺給你帶來那兩個小子的最新消息了。”

這一招果然管用,林語冰猛然將腦袋扭了回來,急叫道:“無名哥哥與小寶哥哥現在怎樣?爺爺你快說。”這丫頭故意先叫無名哥哥,實在有此地無銀三百兩之嫌,光是她叫小寶哥哥這四字時的急迫與甜膩,白癡也聽得出不同來。

林老頭心中一歎,哪會看不出寶貝孫女對程懷寶已是情根深種。老頭怎麽也想不明白,就憑程懷寶那好色的無恥之徒,究竟有什麽魅力竟能讓寶貝孫女如此愛戀?

林老頭淡然道:“那兩個小子新近大鬧了夔州府,在當地七個幫派的聯合伏擊下,不但輕鬆逸走,還宰了近四十個人。”

林語冰一臉興奮道:“無名哥哥與小寶哥哥好厲害!那些人竟敢伏擊他們,死有餘辜!”

林老頭搖頭道:“冰兒丫頭你別再怪罪爺爺與你爹了,咱們雖然沒有明著出手幫那兩個小子打架,卻也不是袖手旁觀,我們可絕不是你這丫頭口中的忘恩負義之徒。”

林語冰奇道:“爺爺你做了什麽?”

林老頭撚須一笑道:“最近五天以來,天下間有十處地方傳出了他們兩人出現的傳聞。”

林語冰納悶道:“那又怎樣?”

林老頭無奈的搖搖頭,嗔道:“你這丫頭平日裏不是這麽笨的,你好好想想,如果同時有十處地方傳出同樣的傳聞,那些想要對付那兩個小子的勢力便要將捉拿兩人的實力分成十份才行。隻要咱們不停製造這等假消息,便能掩蓋那兩個小子的真行蹤,如此自然便減少了他們被擒住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