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八十三章 山中追殺(一)

正在商議如何反擊對手的無名忽然神色一變,眸中紫芒一閃,冷道:“小寶走!”說話間倏然躍起。

六天六夜中不知多少次同樣的經曆,程懷寶早已習慣,無名走字剛從嘴裏吐出,程懷寶的身影已然變虛,轉眼間現身於一丈開外。

兩兄弟行進間踩踏枯葉的聲音傳入百丈開外小心接近的獵人們耳中,所有人皆心中叫糟,又被狡猾機警的絕世雙惡發覺了。

所有人不約而同放棄了暗襲的打算,全力展開身法,銜尾追去。

六天之中發生了不知多少次的戲碼再次在這片洪荒叢莽間上演。

全力展身法追趕中的姚天兆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何無名與程懷寶總是能先一步發覺自己等人無聲無息的接近。

天已全黑下來,星月之光被茂密的枝葉遮蔽,叢林之中一片漆黑,疲憊不堪的追兵各個一身酸痛的席地而坐,相熟的人們聚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聊天的主題無一例外皆與絕世雙惡脫不了幹係。

姚天兆、龐會與潘晨三人圍坐在一起,全力追殺了整個白天,即使功力深厚若姚天兆,也覺體虛力乏,此時抓住一天唯一的休息之機,盤腿坐好,準備運氣調息回複體力。

入山前本是誌在必得的龐會此時早已喪失了成功擒人的信心,遲疑著低聲道:“姚院主,咱們……唔……咱們還要追下去嗎?”當著潘晨這外人的麵,他不敢暴露與姚天兆的關係。

姚天兆聞言雙目一瞪道:“兩個小賊就在前方,豈有不追之理?”

龐會苦苦一笑道:“姚院主,兩個惡賊機警絕倫,且輕功如此了得,在這茫茫山野之中,如何追得上?”

姚天兆冷哼一聲,毫不給龐會留顏麵的斥道:“本院親自出馬,若空手而回,本院的顏麵何存,玉扇宮豈非要成江湖笑柄?”

龐會臉上神情一僵,不再說話,對姚天兆頤氣指使的舊恨又上心頭,低垂的眼簾擋住了眸中一抹凶光,一股在他胸中醞釀已久的殺機再次翻騰起來。

姚天兆從未將龐會放在眼中,對龐會命令喝斥已成他的習慣,卻又哪裏想到龐會今時已不同於往日,如今在夔州地麵威風霸道慣了的龐會早非當年那個初出茅廬處處需他扶持幫襯的毛頭小子了。

姚天兆眉頭微蹙,雖然他外露神情總是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實則內心中也為眼前這等欲追不及,欲罷又不能的尷尬境地煩惱。他思索片刻後轉過頭對沉吟不語的潘晨道:“潘老弟,你有何看法?”

潘晨沒有立刻答話,沉吟了半晌才道:“姚兄,請恕我直言,為今之際,最佳的方法莫過於放棄追殺,立刻退走。”

姚天兆眉頭一皺道:“潘老弟何出此言?”

潘晨道:“根據這六日來那兩個小賊的表現,我敢肯定,他倆定然精於山野生存之道。要想在這渺無人跡的洪荒叢莽中抓到這兩個滑溜機警又輕功異常了得的小賊,實在太難。我方雖然人多勢眾,但皆無山野生存的經驗,這幾天來已陸續有人開始上吐下瀉,顯然他們的腸胃無法適應生食。照此下去,用不了幾日,這幾人便會體虛力乏,莫說追擊搏鬥,在這危機四伏的山林之中能否自保都成問題。到那時,多了這許多累贅,咱們便是想再追殺,也是有心無力了。”

聽了潘晨這番話,姚天兆默然了。

雖然潘晨話中的意思與龐會相同,皆主張退走,然而潘晨在他心中的地位比龐會可高得多了,說出來的話份量自然不同,由不得他不認真權衡。

就在姚天兆沉思的當口,驚變突生,一聲淒厲慘叫猛然響起,劃破寂靜的山林中,如此刺耳可怖。

隨即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是一名伏在樹上的警哨。

所有人皆是高手,一瞬間已反應過來有敵人夜襲,仿佛炸了窩一般,同時跳了起來。

潘晨高聲喝道:“俯身!不要站……”

他話還沒有說完,又傳來一聲尖厲慘叫,顯然又有人受了暗算。

如此一來眾人皆聰明了,立刻匍匐於地。

每晚休息時,姚天兆總會輪流派出四名警哨,警戒四方,一防雙惡的偷襲反擊,二防夜間活動的獵食猛獸。

然而追殺了六天六夜,絕世雙惡從未在晚上偷襲過,加之經過整整一天的山野跋涉,精神體力皆消耗過巨,因此值夜放哨的人麻痹大意之餘,自然不免有些神誌昏沉,這才讓對手有機可趁,輕鬆潛至近身處下手暗算。

姚天兆運功於耳,立刻聽到自己右方五丈外有極為細微的聲響傳出,他沒有絲毫猶豫,身形似電,猛然飛出,人在空中風流玉扇已拿在手上,猛然揮出,一股銳風徑直擊向前方一團黑影。

黑影正是程懷寶,使用折疊小弩兩度偷襲得手的他萬萬沒料到姚天兆竟然這麽快便鎖定自己的方位,此時出刀相迎已經晚了。

危急關頭,程懷寶猛然躥起身形,人在空中飛起兩腳,迎向襲來的扇子。

黑暗中視線不清,動手過招完全憑借聽風辨形之術,姚天兆手腕輕振,手中玉扇瞬間劈出。

玉扇在空中劃出數道美麗的線條,在旁觀者眼中隻會覺得扇影優美自然,但身在空中的程懷寶卻難受至極,隻覺自己踢出的兩腳仿佛送上去讓人打一般,盡失先機。

程懷寶陡然收腳,一拳擊在旁邊一棵樹上,借力改變方向,有若一隻大鳥一般橫飛出兩丈開外,終於擺脫被動挨打的局麵。

姚天兆曉得隻要被對手逃了,便又會陷入一追一逃的窘境之中,自然不肯放過眼前這等斃敵的絕佳機會,毫不給程懷寶喘息的機會,腳尖點地,身形如風般直追過去。

程懷寶方才落地,立時一個踉蹌,顯然方才一擊他並未能全身而退,腿上經脈被姚天兆的真氣攻入。

耳邊隱約有風聲傳來,程懷寶曉得已到了最危險的關頭,他沒有分心運氣打通酸痛的腿部經脈,借著踉蹌之勢一個懶驢打滾,鑽入旁邊一片生刺的矮棘樹叢之中。

姚天兆一扇落空,立刻劈起一掌,強勁的掌風呼嘯而出。

程懷寶不顧棘樹的尖刺在自己身上留下道道血痕,伏地前躥,差之毫厘的躲過姚天兆的可怖掌風,同時反手射出一支臂弩。

姚天兆出掌後立刻飛身跟進,忽然心中一悸,猛然側身,強力機簧射出的弩箭又快又狠,瞬間射破他的護體真氣,“噗”的一聲,刺入他的左肩。

姚天兆身形一晃的工夫,程懷寶已然借機遠遁。

兩人這幾招有如電閃雷鳴般又快又疾,說來話長實則不過常人眨了兩下眼皮的工夫。

待潘晨與龐會等高手趕到現場時,一切已塵埃落定。

天很黑,龐會並未看到姚天兆左肩頭上插著的那支弩箭,提著金刀道:“姚院主,可要追趕?”

姚天兆重重哼了一聲道:“哼!追?怎麽追?人少易於藏身,那兩個小子往石叢密林中一鑽,如何找法?咱們人多,不易隱匿行蹤,敵暗我明,人多了一箭射來,總有一個人倒黴。兩個小子的暗器可怕,你安的什麽心思?想讓大家平白送死嗎?”

龐會沒有反駁,低垂著頭看向地麵,心中恨極,握刀的手出現了罕有的顫抖,這在似他這等功力的高手而言幾乎是不可能的。

潘晨大概也覺得姚天兆的話說的有些重,出來圓場道:“龐會主莫要在意,潘某也以為不追為好。兩個惡賊隻來了一個,另一個定是藏身於某處,隻等咱們入伏,再行偷襲暗算,不可不防。”

好容易有機會與獵物麵對麵交上手,不但沒能擒下人,反而肩頭挨了一枚暗器,即使以姚天兆的沉穩老練也不禁感到顏麵盡失,有些惱羞成怒,怒哼一聲,轉頭而去。

龐會的眼中射出兩道狠毒寒芒,狠狠盯著姚天兆的背影,其中蘊含著無限殺機。

返回頭察看受襲的兩人,一支尺長的精鋼短箭齊根射入今晚輪值警哨的一名玉扇宮中年高手的肋部,血沫自他口中不斷湧出,已然無救。

一時鬆懈疏忽,丟掉性命,何其冤枉。

另一名受襲的人是金刀會的高手,短箭射入小腹,沒有傷到要害,江湖人大多皆懂些療傷醫病之術,且身上都帶了療傷之藥,經過一陣救治,終於保住此人的小命,不過一兩月內休想再與人動手搏命。

姚天兆一身內功已將入化境,護體真氣將弩箭威力減至最低,入肉不過一寸,取下箭後敷上傷藥便算完事。

對於江湖人而言,這等皮肉傷實在算不得什麽,然而對於姚天兆而言,真正受傷的是他的自尊心。

本來聽了潘晨那番話已萌生退意的他此時打定了主意,不拿下兩個小賊,誓不回頭。

一死一重傷,甚至連一行人中的首領,武功最為高強的姚天兆也挨了一箭,所有人心中皆感到一絲寒意,一種危險迫近大難臨頭的感覺籠罩在眾人心頭。

這一晚再沒人能睡著,除了已死的那人外,所有人皆睜著一雙眼睛直到天亮。

程懷寶狼狽逃回與無名約定的潛伏處時,已然筋疲力盡,眼見到了地頭,精神鬆懈之下,腳下一軟,一頭栽倒在地。

黑影一閃,隱身於亂草之中的無名倏然現身。

眼見程懷寶渾身血汙的倒在地上,無名眼中閃過一絲擔心。

程懷寶掙紮著爬起身來,留在肉中的棘刺疼得他次牙咧嘴,咬著牙衝無名搖搖頭道:“我沒事,隻是腿被一個高手的勁氣掃了一下。”

無名上前一把將程懷寶提了起來,皺眉道:“你身上這是?”

程懷寶哎喲叫痛道:“疼啊!木頭輕點!”

看著無名疑惑的目光,程懷寶沒好氣道:“為了逃命,在荊棘叢中打了個滾,險些變了刺蝟。幹他娘的,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放完狠話他又道:“打我一下子的那廝怕就是姚天兆了,果然厲害。”

無名眼中紫芒一閃,二話不說,背起程懷寶便走,此地並不安全。

無名背著程懷寶一口氣跑出了近百裏山路,終於在一條小溪旁停下了腳步時,天已大亮。

在一陣哎喲呼痛聲中,無名為程懷寶將紮入肉中的棘刺一一拔出。

無名無力的靠坐在一棵樹旁,背著二百多斤的程懷寶(注一:相當於七十公斤左右)跑這麽遠的山路,他也有些吃不消。

程懷寶將四肢全部攤開倒在地上,整個人成了一個大字。

無名忽然眉頭一皺,站起身來道:“小寶,不能休息。”

程懷寶差點叫娘,忍不住叫道:“為什麽?”

無名道:“現在是埋伏設陷的最佳機會。”

程懷寶一臉你開玩笑的神情,已沒力氣說話了。

無名可不管程懷寶願意不願意,上前一把便將他提了起來,口中道:“根據前幾日的經驗,咱們現在應有近三個時辰的時間,足夠咱們選擇一處合適的地點設伏。況且方才我背你而行,想來後麵那些人定能發現,小寶以為他們會怎麽想?”

程懷寶腦筋一轉,兩隻眼忽然放出光來,興奮道:“那群蠢蛋自然會以為咱們中有一人已受傷,且傷至無法行路的地步。哈……他們一定會放鬆戒心,全力追趕,然後一頭衝入咱們設下的埋伏之中。哈哈……我實在是太聰明了。”這小子好厚的臉皮,明明是無名先想到的,他倒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