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八十七章 生死之地(一)

熊熊烈火自腳底一直燒至頂心,無名腦門上青筋亂顫,從未有過的狂怒令他暴喝一聲,一記鐵拳飛出,“砰”一聲中了程懷寶的左胸,結結實實。

程懷寶被這堪稱恐怖的一拳打得身子橫飛出兩丈餘遠,雖然他早已將無上太清罡氣運至極限,仍被無名在暴怒情況下傾盡全力的一拳打得口吐鮮血,內腹受傷不輕。

無名卻還沒完,狼嘯一聲,飛身撲上,十指齊張,有如兩隻鐵爪徑直抓向程懷寶麵門。

程懷寶心中狂叫我的娘,他曉得無名已然瘋了心,他的一條小命命在頃刻。

危急關頭,程懷寶也急了,雙手抓起兩團泥土,甩手打出,同時身形一轉,倏然滑出三尺,一聲怒吼,一蹦而起急衝而上,攻出兩拳,踢出兩腳。

兩團泥土夾帶著森森勁氣撲麵而來,無名揮掌相迎的當口,閃避不及,先挨了一腳,再被一拳打翻,就地一滾,躲開後麵的一拳一腳。

他皮糙肉厚,程懷寶勁道十足的拳腳根本奈何不了他,就勢盤腿一勾,便將程懷寶放倒。

兩人幾乎同時爬起,拳來腳往一陣好打,除了小腹以下要害不打之外,凶狠地狂攻,拳拳著肉,腳腳落實,砰啪之聲不絕於耳,兩個好兄弟打出真火了。

論起拳腳功夫,五個程懷寶加起來也不是無名的對手,何況他已受傷在先,才不過六七招的工夫,便仿佛又回到了玄青觀練功時那般,做起了無名的沙袋,免費練上了抗擊打。

終於,在程懷寶一陣尖銳至極的慘嚎聲中,無名倏然停手。

滿腔怒火宣泄一空,無名精神一陣恍惚,身上竟罕有的生出體乏力虛的虛脫感覺。

無名緩緩坐下身來,望著似破布袋般癱在地上的程懷寶,聲音恢複了他以往的淡然:“小寶你沒事吧?”

鼻青臉腫,渾身是傷的程懷寶啐的吐出一口血痰,狠狠道:“死木頭你試試看便知道有事沒事了,你這混蛋下手也忒狠了。哎!疼死我了。”

無名默然片刻,才道:“是我不好,小寶你也打我一頓好了,我絕不還手。”

程懷寶一通哎喲呼痛聲中,勉強站了起來,哼哼著道:“火發完了嗎?”

無名點點頭,沒有說話。

程懷寶重重一拳打在無名肩上,結果無名沒事,他自己倒是受傷勢牽累,嘴巴一咧,一通哎喲。

無名眼中滿是歉然,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程懷寶勉力搖手道:“算了算了,你這家夥皮糙肉厚,我的刀又丟了,打不動你。”

眼見無名一臉不知所措的神情,程懷寶終於忍不住搖頭晃腦道:“死木頭,這頓打不能白挨,罰你這家夥背我走路。”

無名二話沒說,彎下腰來。

程懷寶當仁不讓的伏在無名的背上,雖然臉上青腫有如豬頭,不過卻是一臉得意之色。

他也確是有得意的理由,成功排解了無名滿腹的怨憤,使他恢複了原本的理智,並因此騎在了無名的背上,又讓無名欠下他一份天大人情。

至於受了一頓拳腳……

程懷寶撇撇嘴,挨無名的打在玄青觀時已是家常便飯般的小事,他早習慣了,些許代價還是值得的。

無名哪裏曉得程懷寶的心思,心中愧疚後悔的要死,原本盤踞在腦中因不能伴在身懷有孕的徐文卿身邊而生起的一股邪火已徹底被對程懷寶的抱歉愧疚所取代。

他又恢複了平和的心態。

不過兩兄弟仍決定繼續尋找證據,爭取還自身的清白,好光明正大的前來迎娶各自心愛的美人。

一對難兄難弟,消失於蜿蜒小路的盡頭。

譚菲雅不負智女之名,早已預見到今日的發展,雖已用心點撥無名,奈何天意難違,無名與程懷寶還是沒能擺脫命運的束縛,走上了這條幾乎沒有希望的道路。

自絕世雙惡的死訊在江湖上廣為流傳,並傳入漢中府時,雙尊盟中士氣並未受很大影響。

江湖人講究活見人死見屍,如今既不見人也未見屍,等於死活各占五成機會,因此雙尊盟上下仍抱著很大希望,期待著哪一天忽然又傳來兩位盟主在什麽地方大出風頭的消息。

隨著時間流逝,人們希望漸漸渺茫,雙尊盟上下的情緒開始出現低落態勢。

平日裏最愛咋呼的雙尊五惡近來整天蔫頭耷腦,每日教完徒弟便尋老酒鬼拚酒,且每飲必醉。

無名與程懷寶是雙尊盟的象征與希望,所有人皆是憑借著對他倆的信心在努力,仿佛棟梁之於房屋一般,棟梁折了,房屋也就倒了。

這一天,律青園的外總管趙琳秘密趕至漢中,在與紀中單獨的密會中,帶來了雙尊現身律青園的大好消息。

紀中當時激動的險些失態到蹦起來。

待趙琳走後,紀中立刻將這天大好消息告知了雙尊盟幾位大將,並嚴令此事為絕密,萬不能泄漏出去,給兩位盟主與律青園惹來麻煩。

眾人都是老江湖,自然曉得事情的嚴重性,即使以老酒怪尊崇的地位也沒在意紀中方才那命令的口氣。

隨著首領們重拾鬥誌,雙尊盟終於恢複如常,捱過這次危機。

這段異常反應自然沒能躲過各方勢力派在漢中眼線的耳目,詳盡的報告在最短的時間內匯集在各方勢力的首腦手中。

雖然感覺古怪,但因沒有發現其他異常情況,這段情報被大多數勢力忽略了。

但是仍有少數思維縝密的才智之士發現了其中疑點,因之搜捕絕世雙惡的行動表麵雖已偃旗息鼓,暗地裏卻反而更加緊密了。

江湖上好似一派安靜祥和,實則暗中卻有無數激流湧動。

與心愛之人的會麵,堅定了無名與程懷寶找尋證據洗脫冤屈的決心。

兩兄弟不畏辛苦,潛蹤匿跡,小心翼翼的趕往浙西。

他倆晝夜兼行,三十天趕了三千餘裏路,終於在春暖花開之時,趕到了目的地——方柏縣。

方柏縣,位於廣信府界內,在府城西北四十五裏處,是翻江倒海常鴻興被發現的地方,這是無名與程懷寶目前唯一想到的線索之一。

自以為經過簡單易容便能保持行蹤隱蔽的兩兄弟卻不曉得,方自進入湖廣地界,他們便已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由於江湖經驗不足,兩人根本不曉得,其實在他們問路的過程中,已然無意識的將自己的目的地透露給了敵人。

情報通過飛鴿傳書或快馬傳信的手段送到各方勢力手中,三教五門極為重視,為保密起見,並未張揚,暗中派出各自門派中的高手,以奇快的輕功日夜兼程,趕往方柏縣。

雖然三教五門中有人因為絕世雙惡趕奔方柏縣而心生他倆會否是被冤枉,前去尋找證據的疑問,但是沒人提出來。

事關三教五門的威信與顏麵,全力追剿之下仍無法奈何無名兄弟,最後再被他們找出證據來證明他們是冤枉的,威信何存?顏麵何在?

三教五門自然不會容許事情發展至這等地步,因此結局從一開始便注定了,三教五門與無名兄弟成了勢不兩立的死敵。

即使這會兒真的查出他們倆個是被冤枉,三教五門的人不但不會承認,反而會全力隱瞞並且會銷毀一切的證據證人。

這並非是說三教五門的人沒有天良,誣陷好人,隻是個人的天良又如何敵得過門派的威信尊嚴,又如何敵得過暗藏在人們心底的私心。

在這時候,黑白對錯皆已無關緊要了。

譚菲雅正是早已看穿了這一點,因之才會勸無名打消查明真相還自己清白的念頭,隱姓埋名的過下半輩子。

因為無名與程懷寶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除非他們能夠擁有打破一切的無敵力量,擁有顛覆整個江湖的無敵實力,不然擺在他們麵前的便隻剩下一條死路。

既不曉得前方有人埋伏,更不曉得身後有人盯梢,天羅地網漸漸收攏,無名與程懷寶卻懵然不知。

遠遠地已看到一座座高聳入雲的山巒,程懷寶口中嘀咕道:“木頭,我現在一看到山就腳軟。他***,一次山中苦修,一次山中迷路,還有一次山中逃亡,天天茹毛飲血吃草根樹皮的日子,不堪回首啊!”

自從一月前的律青園之行後,無名比以前更加的沉默寡言了,往往程懷寶說上一通,他才接一句,有時甚至是一天也說不上一句話,整日若有所思的神情,令程懷寶擔心之餘,又多了幾分寂寞與鬱悶。

無名聽了程懷寶的話,毫無丁點反應。

一個月的時間,程懷寶早習慣了自話自說,毫不在意,自顧自又嘮叨開了:“木頭,你說咱們到了方柏縣應該如何查找線索?”

說到正事上了,無名終於開了金口:“找到地方再說。”

程懷寶聽了這話身形登時一晃,險些暈過去,忍不住叫道:“不是吧?咱們不遠萬裏,跨過半個天下,你竟說你還沒想到尋找線索的方法?”

無名麵無表情的走著,在他眼中沒有絲毫情緒的波動,即使堪稱這世上最了解無名的程懷寶,也看不出無名現在到底在想些什麽。

仿佛他又變回了遇到程懷寶之前的樣子。

程懷寶忍不住一臉苦相,嘟著嘴抱怨道:“大哥,拜托你可憐可憐小寶,跟我說句話好不好?哪怕罵我兩句也好,你這個樣子我真的很寂寞啊。”

無名終於開口了:“有你想。”

雖然隻有三個字,但程懷寶已然知足了,趕忙接過話頭道:“木頭說的是,待我仔細想想。”

這小子眉頭一蹙,主意沒想出來,忽然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木頭,你最近對於真氣的研究如何了?還是不能打出那天一樣的恐怖掌力嗎?”

無名點點頭,本來不想說話,忽然記起了方才程懷寶的可憐相,心中微起不忍的念頭,張口道:“還是不行,應該是沒找到訣竅。”

無名曉得,對於程懷寶而言,這段日子確實夠他難受的,因之心中很有些愧疚的感覺。奈何他隻要一想到徐文卿身懷有孕,他卻不能相伴左右,陪伴保護,甚至他的兒子或者女兒出世之時他都無法親眼看上一眼心中,便如刀割一般難受,失了說話的興致。

程懷寶歎口氣道:“木頭也別著急,這事本就是急不來的。”

小路轉了個彎,前方是個三道岔口。

兩兄弟正琢磨著該走哪條道時,一個肩扛獵叉,獵叉上掛著一頭小鹿的獵戶從一條小道上行了過來。

這獵戶年約三十,滿麵風霜,穿一身粗布灰夾襖,邊走邊哼著浙西地方的小曲,一臉的喜色,顯然是因為收獲不錯而開心不已。

程懷寶上前抱拳一禮道:“這位老兄請了,打攪一下。”

獵戶有些納悶的停下身來,點點頭道:“小哥不用客氣,有話直說就是。”

程懷寶道:“敢問老兄,方柏縣可還遠嗎?”

獵戶嗬嗬一笑道:“方柏縣?兩位小哥走錯路哩。”說著話伸手指向西北方向道:“方柏縣在那邊,據此大約五十裏。”

程懷寶一臉苦色,心中邊大罵那個給他指錯路的混蛋,邊道:“五十裏?敢問老兄可有近路?”

獵戶雙眉微鎖,思索片刻後搖搖頭道:“可能要小哥失望了,除非走直線穿過這條山梁,不然便隻能繞行小路。”

“走直線穿山梁?大約能近多少?”

“能近個三十多裏,難道小哥打算穿山而過,那可千萬使不得,這山中有大蟲,便是我們這些打獵為生的也不敢深入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