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四章驅逐

冬去春來到,又是一年好風光。

雖然太叔公與小順子費盡心思為張寡婦調理身體,奈何如太叔公所說,張寡婦的病變已入內腹,藥食對她的病已沒什麽效果。

張寡婦的身體越來越糟糕,漸漸的連地都下不了,整日臥床不起。

此時即使不用太叔公說出來,用心學了一年醫術的小順子通過號脈也已知道幹娘留在人世的日子不長了。

從這以後,小順子除了到萬鬼林采摘食物外,整天留在家中全心全意服侍幹娘起居,甚至連太叔公的課業都放棄了。

小順子是太叔公最得意的徒弟,老頭怎舍得放棄,每日晚上不請自來,帶著些溫補藥劑,繼續教他醫術。

終於,張寡婦沒能逃過病魔的魔爪,走時黃瘦幹枯的臉上帶著一絲安然的微笑,似是在安慰小順子:“幹娘走的很開心,小順子你也要努力的活下去。”

整整一天,小順子不言不動的坐在床前,呆呆的看著幹娘安詳寧靜的睡容,他不敢為幹娘號脈,因為這樣就保留了最後一絲希望。是的,幹娘沒有死,隻是睡著了,明天……明天一定會起來,起來對自己說:“小順子,別跟人打架。”小順子心中不停的安慰著自己。

然而他失望了,幹娘沒有起來。第二天晚上太叔公來時,神色黯然的拍了拍小順子的肩膀道:“孩子,人死不能複生,還是入土為安吧。”

小順子緊緊抓住幹娘已冰涼僵硬的枯手,一雙大眼死死盯著幹娘骨瘦如柴的臉,沒有多少生氣的眼中漸漸浮出一片朦朧水汽。終於,一點晶瑩的淚滴悄然滑落,小順子哭了,無聲的哭泣。

太叔公行醫數十載,見過無數同樣的場景,然而此時他那顆應該早已麻木的心竟覺難受無比,想說些安慰的話,卻實在想不出什麽安慰的話,最終化為一聲歎息,摸摸小順子的頭。

張寡婦安葬以後,村裏召開了宗祠公議大會,地點就在宗祠的大院中,議題自然是如何處置小順子,大家議論紛紛說什麽的都有,剛有人說活埋了這個給人帶來災禍死亡的轉世妖怪。立刻便有人反對,反對的人說萬一這轉世妖魔活埋不死再出來害人可如何是好?還是用火燒來的幹脆,灰飛煙滅後便是想複生害人都不可能。

終於,太叔公聽不下去了,站起來大聲斥責這些愚昧的村人,然而他一個人的聲音如何蓋得住在場數百人的聲音,他的聲音瞬間便被淹沒在滔滔聲浪之中,沒留下一點痕跡。

小順子跪在宗祠院中空地的中央,就在那棵被天雷劈毀的老樹焦黑殘缺的軀幹下,無神的大眼空洞的沒有標點的看向天空,仿佛眼前這些瘋狂的叫囂燒死他的人與他丁點關係都沒有。

外表平靜,其實他的心中一股仇恨之火正在熊熊燃起,“這些人……這些人為什麽總要苦苦逼迫我,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隨著這些為什麽,小順子心中這股仇恨之火漸成燎原之勢。

緩緩的,小順子站了起來。

場中數百道目光瞬間集中在他的身上,一個老糊塗執事頓著拐杖叫道:“這小魔種竟敢自己站起來,對祖宗不敬,活埋了他!不!燒死他!”

一呼百應,霎那間院中“燒死他”之聲響成了一片。

小順子笑了,隻是……所有見到他這笑容的人皆看得渾身發冷,禁不住打起寒顫來,登時在他正麵的這些人安靜下來。

其餘的村人自然覺出異常,也漸漸安靜下來,院中靜得那些細微的呼吸之聲清晰可聞。

這時,小順子稚嫩的聲音響起:“為什麽?”

這三個字纏繞了他五年,此時他終於大聲的問了出來,當著全村的人麵前。

太叔公心中不忍,慢慢走到小順子的身前,摸摸他的頭道:“孩子,這世間很多事本就是糊裏糊塗的。”

小順子仿佛沒有聽見,仍然道:“為什麽?”

一個宗祠執事站起來,這老家夥道:“因為你會給咱們呂家村帶來災難和死亡,你克死了你的爹娘,克死了撫養你長大的張寡婦,天知道接下來你會克死誰。所以為了全村人的生計,你必須死。”

小順子的目光漸漸聚攏在那個老家夥臉上,眼神陰冷沒有一丁點溫度,這哪裏是一個孩童的眼神,更像是索命的修羅。

老家夥抵受不住小順子的眼神,腿一軟,失驚般跌坐在椅子上。

這時太叔公說話了:“我這老頭子活了七十多,早已活夠,還是由我收養小順子吧。”

沒想到太叔公這話一出,反對之聲一片,村人叫喊著:“老祖宗是咱呂家村的擎天柱,怎能親身犯險。”

“是啊是啊,二叔公您可要保重啊,沒有您,咱們呂家村要多死多少人?”

“何必為了個小魔種搭上您老自己。”

“……”

“……”

“……”

太叔公惱了,舉高雙臂示意人們安靜,待所有人安靜下來後才道:“總之我老頭子決不容許任何人傷這孩子性命。”

村人們你看我我望你,皆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一個輩分僅次於太叔公的老頭顫巍巍站了起來,中氣不足聲音顫抖道:“二哥,你老別生氣,我倒有一個提議,不如將這小魔種驅逐出呂家村,並讓他永遠不得踏足本村你看如何?”

這提議倒是得到了村裏所有人的同意,反正隻要小順子不留在村裏害人,怎麽都好。

太叔公思忖一番,雖然不願但似乎也隻有這麽個方法了,不覺遲疑的看向小順子道:“小順子,你覺得……”

小順子巴不得離開這個令他痛恨的地方,聞言冷冷的點點頭。

那老頭生怕太叔公拿不定主意,見狀趁熱打鐵揚聲道:“好,還有誰有異議?沒有?那麽就這麽決定了。”

在所有村人堪稱浩浩****的押送下,一直來到村東口。

在這裏,一個宗祠執事對小順子道:“你聽好了,你不姓呂,從今以後你再不是呂家村的人,不許你踏足呂家村半步,聽明白了嗎?”

小順子看都沒看他一眼,他的目光與太叔公關切的眼神碰了一下,無聲的對太叔公這第二個對他好的人道了聲:“太叔公,您多保重。”隨即毅然決然的轉過身去,邁著堅定的腳步永遠的離開了這承載了他不幸的童年的村子。

自此後,小順子……不!小順子這個名字已隨他的幹娘同歸地府,活下來的是沒有姓氏也沒有名字的——無名!這年他剛剛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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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一路狂奔,衝入萬鬼林中,在這座陰森恐怖、仿佛鬼蜮的叢林中,似乎要將胸中的怨氣怒火傾瀉而出,他仰天長嘯,還未變過聲來的童音尖銳刺耳,經久不息。

發泄過後,無名仿佛被淘空的布袋人般癱軟在地,幹娘走了,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永遠的離開了他。他不甘、憤怒、傷心……如此多的情緒充斥在他小小的心中,填的滿滿的,漲得他有些承受不了了。

就在他神情恍惚之時,一條粘粘軟軟而又溫暖的東西突然降臨到他的頭上,迷茫中抬頭看去,竟是黑子這頭大笨熊的舌頭。

無名的心中突然湧出陣陣暖流,那暖流過處,所有的憤怒與傷心皆奇跡般的離他遠去。是的,他還有朋友。

從地上爬了起來,猛地撲進黑子那厚實無比的懷中,無聲的發泄著心中所有的情緒。

黑子是頭熊,卻仿佛懂得人類的感情,將無名瘦小的身子緊緊摟入懷中,靜靜的陪伴著他。

從這一天起,無名在黑靈山中安了家,每日白天或與猴群嬉戲打鬧,或與黑子滿山閑逛,又或同大灰一起獵殺。

晚上,他會來到怪樹之下,修煉太叔公教他的練氣之法。在怪樹靈氣的輔助之下,丹田之中已有一股綿密精純的先天真氣。

每日悠哉遊哉,好不快樂。

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一轉眼,兩年時間就這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