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天底下,敢用如此語氣同當今帝王說話的女人,除了拂光殿的主兒外,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夙淮負手而立,視線長久的落在那方蓋住江江麵龐的絲帕上,好半天後,方才泄氣般的道,“你這樣放肆,不過是仗著朕舍不得,可江江,你有沒有想過,倘若有一天朕一點兒也不稀罕你了,你又有什麽資格再做出而今這副態度?”
說完這句話,尊者沒再停留,轉身直接離開了。
既教人開口驅趕了,哪還能厚著臉皮繼續待下去,領著侍者踏出拂光殿院門,夙淮一手撐在紅牆上,另外一隻手猛地攥緊胸前衣襟。
“陛下……”一直跟在後方不遠處的梁茂見狀,忙快步上前扶住尊者的胳膊,擔憂問,“您這是怎麽了?”
少年帝王沒有說話,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漸有痛苦之色滋生漾開,禦前大監兒嚇了一大跳,忙回身吩咐侍衛抬輦上前,並差了一名小黃門去太醫院請李少璟。
然而,小黃門還未跑開,便被尊者叫住,禦輦落在身旁,尊者亦未邁開腳步跨入。
“梁茂,”他輕輕喚宮人的名字,“你說……朕做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夙淮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向來喜怒不形的麵上顯露出少有的傷情,沙啞的嗓音裏頭一回透出不確定和猶疑。
被喚作梁茂的年輕太監向下壓了壓身子,恭敬道,“陛下,娘娘隻是不曉得您的良苦用心,適才逾矩了些,倘或有一天知……”
“不會有那一天,”帝王打斷侍者的話,抬眼看向前方彎曲小巷,篤定的道,“朕打從選擇隱瞞一切的時候開始,就沒打算讓她知道真相,既瞞了,便該瞞一輩子,隻是……”
“隻是一想到她這輩子都會拿現在的態度來麵對朕,突然覺得餘生沒什麽意思了。”
作為一國之主,將全部的意義都壓在一個女人身上,簡直荒唐的可笑,他不是沒有想過降低她存在的分量,可有些事並非人力可以企及的。
對於擎小一塊兒長大的那個姑娘,他終究是舍不得的,到底,夙淮對江江的憐惜之意要大過天家的威嚴。
一點一點鬆開攥在胸口處的指尖,帝王迅速斂去所有情緒,轉而又恢複到了平日裏什麽都不顯的淡然模樣。
抬起一隻腳跨上禦輦,尊者停了停,轉頭瞧著躬身站立的宮人,“吩咐拂光殿的丫頭,燒一盅湯婆子替宋嬪娘娘暖暖肚子。”
江江回回來月事,小腹總會不舒服,兩人尚無芥蒂的時候,都是夙淮搓熱了掌心用自身的溫度替她暖著,但現在,因了乳娘與小魚的事,他們之間有且僅有的是惡語相向針鋒相對。
他仍舊為她月事會不會腹痛而牽心,卻再沒有替她暖腹的資格了。
坐上禦輦,帝王攏緊身上的衣服,長長的睫毛微垂,將眼底悲戚盡數遮擋。
三年前江江帶著乳娘的牌位出宮,天曉得他當時有多害怕她一去不返,好在她回來了,針鋒相對又如何,一切都抵不過她還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