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妃如何也不敢相信,那隻明明已經放進拂光殿的黃袍小人會出現在自己的宮殿裏。

當嬤嬤拿著從自個兒枕頭底下翻出來的娃娃走向皇後娘娘時,她整個人都懵了,呆愣愣的立在原地,好半天後反應過來,方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江江歪著腦袋瞧了瞧嬤嬤手上的東西,喃喃道,“果然很像陛下呢。”

瞧見黃袍小人身上紮滿了銀針,槿妃皺了皺眉頭,冷眼看向跪在地上的錦衣女子,若有所思,“薛妃,鬧了半天,原來詛咒陛下的人是你啊。”

“不是的,不是我!”薛妃使勁兒搖了搖頭,極力否認。

“那……”槿妃上前兩步,微微弓下身子,“不是你的話,這東西為什麽會在西宸殿裏搜出來?”

“一定是……是……”薛妃猛地抬頭,目光緊緊鎖在江江身上,咬牙切齒般的道,“是宋妃她陷害我,對,一定是這樣的……”

說著,薛妃起身一把奪過嬤嬤手裏的娃娃,看著眾人激動地道,“這不是我做的,一準兒是宋妃偷摸放進來的,這個賤人想要陷害我,大家千萬不要相信!”

相比起急於解釋和辯駁的錦衣女子,站在一旁瞧熱鬧的江江要顯得平靜的多,她隻在聽見賤人這兩個字的時候稍稍沉了沉眼眸,須臾後又恢複常時的神態。

抬了抬眼皮,江江懨懨的回看向那個正用惡狠狠的眼神盯著自個兒的宮妃,懶洋洋的問,“空口無憑,你說我陷害你,可有證據?”

提到證據,薛妃氣呼呼的握緊布娃娃,隨著她這一舉動,有一兩根銀針刺進皮肉裏。

江江邁開腳步緩緩走到錦衣女子跟前,彎下腰一點一點掰開那隻緊握著的手,將沾了鮮血的黃袍小人取出捏在指尖,一邊細細審視一邊嘖嘖兩聲。

“薛妃娘娘,你先是說我用巫術詛咒陛下,而今又說我陷害你,前前後後都僅憑著兩張嘴皮子一開一合,全無一點實質性的證據,”說到這裏,她抬起長長的睫毛,那雙好看的眼睛裏寒光乍現,“怎麽著,是不是覺著我很好欺負?”

說罷,江江雙手舉過頭頂,畢恭畢敬的將那隻布娃娃呈遞至宋芊芊跟前,朗聲問,“皇後娘娘,薛妃以巫蠱之術詛咒陛下龍體,此乃物證,闔宮妃嬪皆是人證,請問該當如何處置?”

沒能在拂光殿裏搜出這東西,宋芊芊的臉色已然變得難看,而現在又從西宸殿裏搜出了原該在拂光殿被發現的東西,中宮娘娘那張極力隱忍克製的臉簡直可以用精彩紛呈四個字來形容。

“娘娘,皇後娘娘……”薛妃一下子撲倒在宋芊芊腳下,失聲嚎啕,“這不是臣妾的東西,臣妾絕對不會害陛下,娘娘你是知道的……”

似是怕對方說漏了什麽,宋芊芊抬腳用力將匍匐在自己腳下的錦衣女子踹翻。

事態的發展和想象中大相徑庭,中宮一開始的好興致敗了個精光,她眯著眼睛恨恨的瞪了一眼癱倒在地上的薛妃,側頭吩咐身後的幾個嬤嬤,“將人和證物都帶回去,待本宮請示過陛下後再行處置。”

“是。”

嬤嬤們應聲捉住薛妃,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住的錦衣女子下意識想要吆喝,聲兒還未發出來,便被其中一個嬤嬤緊緊捂住了嘴巴。

“嗚……嗚嗚……”

所有未脫口而出的話,全部都化成了一道又一道的嗚咽。

這一場聲勢浩大的清查,最後以薛妃被抓散場,離開西宸殿的路上,槿妃與江江同行,兩抹綺麗的身影並肩走在筆直的甬道上,隨行侍者遠遠跟著。

仔細論起來,江江與槿妃並沒有過硬的交情,然而,自被罰跪佛堂那時起,她便三番五次的幫她,若說不好奇原因,那一定是騙人的

稍作思索後,江江忍不住開口,“我打小長在這宮裏,見的都是些隻會明哲保身的人,槿妃娘娘為何屢屢出手相幫,難道就不怕被皇後娘娘記恨嗎?”

“被她記恨又如何?”素衣女子笑笑,不以為然的道,“她宋芊芊不過是宋旌文眾多女兒中的一個,而我……”

說到這裏,仿佛想起了什麽傷心事,槿妃麵上隱有哀戚之色顯露,須臾後,這片哀戚裏又長出了一抹與身俱來的驕傲,她停下腳步看著江江,微微揚起下頜,逐字逐句道——

“我是周殿心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女兒。”

你相信嗎,有的人即便是死了,但他的影響力遠比活著的人還要大。

周殿心便是這樣一個存在。

將軍府的大公子,三十萬周家軍心裏的少將軍,那是何等得人心的一個人,他活著的時候,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死了,便化成了金光閃閃的神袛,照耀在每一個故人的頭頂。

槿妃入宮為妃時,軍中曾有人繞過周翎琊上書陛下廢掉宋芊芊,改立殿心將軍的遺女周槿夕為後,周晏琬知曉此事後跑回娘家同兄長鬧了好大一場,然而事涉周殿心,就算是現而今一力掌管數十萬士兵的翎琊將軍也喪失了絕對的權威。

最後,還是槿妃自個兒手書一封勸諫進言的叔伯,方才將此事平息下來。

宋芊芊的後位是父親用手段替她守住的,而槿妃,但凡她想要,隻需將欲望稍稍流露出那麽一點,便有三十萬周家軍看在亡故的殿心將軍麵子上,不顧一切的替她求取。

“總之,”江江抿了抿幹澀的嘴唇,由衷的道,“謝謝。”

“宋妃娘娘實在無需客氣,我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人之托?”江江疑惑不解,“受誰之托忠誰之事?”

“是……”

“阿姐。”

正當槿妃開口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道呼喚聲,那聲音裏帶了少有的欣喜。

兩個人齊齊回頭,三丈外的地方,穿一襲漆黑色蟒袍的少年抱著一束剛采的鮮花長身而立,他那句裹著濃濃蜜意的“阿姐”是對著江江叫的。

聽見這個稱呼的一瞬間,槿妃瞳仁猛的一亮,而在意識到他所喚何人時,眸色又須臾轉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