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一陣陣發緊,鑽心的疼痛自腹部傳來,江江忍不住蜷縮起膝蓋。

拚著最後一絲力氣,她撐著榻麵起身,雙腳落在地上的那一刻,整個人也跟著不受控製的摔倒下去,就在後腦勺快要磕在堅硬的小青磚上時,有一雙手自她脖頸穿過,穩穩接住了她下墜的身子。

抬眼,夙淮悲痛的神情映入眸中,江江忍痛伸手,指尖快要撫上對方臉頰的時候徒然用力,於是,那看似溫柔的觸碰變成了結結實實的一巴掌。

當今天下,敢將耳光甩在當今帝王臉上的,除了帝王一手護大小姑娘外,再無第二個人。

“不是說……‘好’嗎?”江江緊咬著牙齒,抑製不住哽咽的聲音裏裹挾著濃濃的恨意,“你騙了我,你又騙了我!”

“對不起,江江對不起……”

夙淮用力摟住懷中人,顫著嗓子一遍又一遍的喚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不,我不要對不起,我隻要這個孩子,阿九,”江江攥住帝王衣襟,“我求求你,求求你看在我們打小一塊兒長大的份上,去找李太醫過來瞧瞧,或者……或者李少璟……”

“來不及了,”夙淮紅著眼,喉間隱有啜泣之音,“江江,來不及了。”

明明已心知無望,卻還是忍不住的懷揣著一絲尚可挽回的希冀,就像明明是他做下的選擇,偏也是他表現的最難過。

隨著夙淮話音落下,江江忽而覺著雙腿之間有什麽東西流了出來,她掙紮著往下身看去,視線觸及到被殷紅色血液染紅的裙擺,腦子裏嗡的一下,原已瀕臨崩潰的情緒在一瞬間崩潰。

意識到孩子正與自個兒一點一點剝離,江江再也隱忍不住,她雙手指尖猛的攥住夙淮衣袖,哭的聲嘶力竭。

感知到懷中姑娘的悲慟欲絕,大煜王朝年輕的帝王垂下眼瞼,晶瑩剔透的淚水自睫根處無聲滑下。

還來不及看一眼這個世界的顏色,江江的孩子便沒了,這宮裏頭的人都說宋妃娘娘的孩子是被拂光殿中一個宮人暗地裏下藥流掉的,迫害皇嗣,頂著這天大的罪過,即便是誅九族也一點兒也不為過。

可,真正的始作俑者分明是那孩子的生身父親。

失去孩子,江江仿若一具行屍走肉,她平躺在拂光殿的軟塌上,不吃不喝,隻睜著眼睛怔怔落淚。

期間,有許許多多的人來過,隱約間,她好似聽到了李太醫和李少璟的聲音,對了,還有翎琊夫人和周九卿,或許,槿妃娘娘也來過……

但,彼時的江江除了還在喘氣之外,同死了也沒多大區別,殿中人來人往,開解的話不絕於耳,可真正能調動起她意識的,寥寥無幾。

那是她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什麽叫做心如死灰。

大抵是行惡過後懷有愧疚,孩子沒了以後,夙淮日日都來拂光殿,他會耐著性子哄她吃東西,盡管從未得到過回應,他也會尋些新鮮玩意不厭其煩的逗她開心,哪怕未曾在她臉上見過一次笑容,更多的時候,他總是圈她入懷,趴在她的頸窩裏一邊落淚,一邊說著對不起。

也有那麽幾次,被心底的自責和愧疚絆住了腳,獨自立於拂光殿外的廊簷下,遲遲不敢邁開步子踏入殿內。

萬丈霞光斜斜照進廊簷,將他纖瘦的影子拉長,彼時,站在夕陽餘暉裏的他不是大煜王朝的帝王,而是一個連心愛姑娘房間都不敢踏入的怯懦者。

知曉阿姐孩子沒了,歡喜心如刀絞,他像十六歲那年一樣,趴在江江榻旁一遍又一遍的喚她,不過這一次,口中的“江江”變成了“阿姐。”

聽見歡喜的聲音,如同活死人一樣的江江總算有了反應,她緩緩轉過頭來,濕漉漉的目光一動也不動的注視著來人。

“阿姐,”蟒袍少年忍著喉間哽咽,輕聲問,“你還好嗎?”

江江許久未答,好一會兒後,她抬起臂膀攤開掌心,露出緊攥著的長命鎖,淚如雨下。

“小喜,你送的長命鎖可真好看,但……阿姐的孩子再沒有機會戴上了……”

“有機會的,阿姐,”歡喜握住江江的手,連同那隻長命鎖一並握住,“你還年輕,以後還會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以後……”低低呢喃著這兩個字,江江閉上眼,“沒有以後了,小喜。”

她的聲音裏透著十足十的絕望,簡短的一句話傳進耳朵裏,隻教人覺著悲傷。

自拂光殿出來後,蟒袍少年徑直去了承恩殿,抵達禦前,他抽出藏於袖內的短匕,用力插入尊者麵前的金絲楠木案上。

正手執朱筆批閱奏折的帝王淡淡瞟了一眼怒氣衝衝的歡喜,爾後合上閱了一半的奏折,那張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顯露,隻懨懨的,不痛不癢的問了句,“要造反麽?”

“你知不知道孩子於母親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麽?”歡喜撐著桌麵探身向前,咬著牙齒一個字一個字問,“你是要我阿姐的命嗎?”

他們兩個人之間,打從見第一麵的時候就帶著隱隱的敵意,但此時此刻,這種敵意被徹底激發。

許是桌角那一爐新燃的禪悅香味兒不夠純粹,桌案後年輕的帝王還未開口,便抑製不住的咳嗽起來,見狀,侍立在旁的少年宮人忙遞上一方幹淨的帕子,緊接著,有人自身後而來,端起案上一杯涼茶潑滅了三腳爐裏的線香。

放下茶杯,來人朝將止了咳嗽之音的尊者行了一禮。

抬眼看著突然到來的白衣兒郎,夙淮苦笑,“你也是來質問朕的嗎?”

聞言,白衣兒郎用餘光瞟了一眼旁側風華絕代的蟒袍少年,爾後屈膝俯身,對著帝王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下。

“並非質問,臣來,隻為多謝陛下護住臣的長姐,此番大恩,瑜沒齒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