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行之事被戳破,為了掩蓋自身慌亂,劉太監惱羞成怒,他抬起那隻掩於袖裏的手,食指指向彌邇鼻尖,“胡說八道,我……我能往這水裏加什麽……”

“阿彌。”

劉太監裹著顫音的話還沒有說完,場上忽而響起一道低低沉沉的輕喚聲,忽然多出來的清冷嗓音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眾目光齊刷刷的看向浣衣局入口處。

知知與歡喜離的最近的一次,是在慈寧宮偏院裏,後來宮中偶遇向他見禮,大多也都隔著一段距離,初遇,他的目光未曾有一刻落在過她身上,之後,他的腳步也沒有一次指向她。

原以為,這輩子,玄駒與雄鷹之間除了那一句話的恩情,以及後來的無數次暗自遙望外,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但知知怎麽也想不到,她的雄鷹有一天竟會將利爪落入泥濘。

漆黑的錦袍,燙金的蟒紋,風華絕代的少年宮人負手踏進浣衣局內院,他一來,這周遭萬物頃刻失色,人世間所有的光,仿佛都聚到了他一個人身上。

知知倚在江江身側怔怔望著她心心念念的東緝事廠廠公大人,熱淚盈眶,片刻後反應過來那個人方才所喚何名,她猛的側頭,不可置信的看向幾步之外一臉冷漠的彌邇。

阿彌,他喚她……阿彌,意識到對方與自個兒同吃同住的宮女相識,知知麵上的震驚之色半分也掩飾不住。

“阿彌,”歡喜信步走入,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昔日,咱家身邊的小丫頭這般指著你鼻子,你將她指尖的骨頭都掰碎了,怎麽,到這地兒做了段時間賤奴,就沒脾沒性了?”

蟒袍少年的話弦兒將將落下,彌邇手腕一轉,掌心突然多出了把閃著寒光的利劍,場上的人還沒弄明白那把劍自何處來,劍刃已染上滴滴血珠。

劉太監端著碗的胳膊被一刀砍斷,瓷碗與臂膀同時掉落,水與血交替著砸向腳下青石板,兩兩落地,光潔的石板表麵頓時被腐蝕。

彌邇的速度極快,快到幾乎無人看清她揮劍的動作,等到眾人反應過來,眸中印入的就隻有劉太監那隻血脈噴湧的斷臂。

宮裏的丫頭哪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麵,驚嚇過後尖叫著抱成一團,恐懼彌邇和彌邇手裏的劍,慌亂之中,知知拽著江江往後退了一步又一步。

宮女刺耳的驚呼聲響過之後,緊接著響起來的是劉太監近乎撕心裂肺的哀嚎聲,這個前一刻還端著碗熱水佯裝出一副關切模樣的太監,這一刻緊捂著斷臂切口倒在地上,被巨痛折磨的冷汗涔涔。

而方才因一碗水爭風吃醋的阿梅,現下因為害怕,抓著同伴的衣袖抖個不停,全然不敢靠近躺在地上的人。

恰在此時,劉太監所居住的寢房被人從裏頭一腳踹開,緊接著,一名嬤嬤裝扮的中年婦人讓人扔了出來,上了年歲,骨頭便便開始酥了,被這麽一摔,婦人再也站不起來。

啞奴隨後從房中走出,他抬頭瞧了眼歡喜的臉色,從那雙微蹙的遠山眉中讀懂自家主子意思,旋即躬身立在一側。

看見穿著一身漆黑蟒袍的少年一步步走向自己,婦人臉上俱是驚恐之色,她掌心撐地腕上用力,試圖往後退去,然而身子還挪動分毫,後腦勺上盤起的發髻就被突然靠近的歡喜牢牢攥在了指尖。

少年舒展眉心,嘴角仍舊勾著一二分笑意,明明是張好看的不像話的臉,落進一雙雙眼裏,偏教人生出了白骨森森的寒意。

歡喜的速度一點也不遜色於彌邇,中宮乳娘甚至來不及尖叫一聲,便被他用束發的銀簪生生貫穿了喉嚨,銀簪拔出,鮮血四濺,有幾縷染上他絕美的側臉。

看見歡喜抬手拔出自個兒冠子裏插著的銀簪,意識到他要做什麽,江江猛的往前幾步,失聲大喊,“不要……”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揮出去的殺人之勢收不住,隨著她聲音響起,婦人脖頸熱血噴湧。

殺死串掇劉太監給阿姐下毒的嬤嬤,歡喜慢慢站起身,鬆開銀簪,爾後邁開腳步走向江江。

知知聽過太多有關於東緝事廠廠公的惡行,悄無聲息的愛慕了他那麽久,卻還是第一次親眼瞧見他殘忍暴虐的一麵,如果說麵對這樣的他沒有丁點兒懼意,那一定是假的不能再假的假話,但……

比起心底的懼,她更怕江江此舉會激怒那個殺紅了眼的少年,知知此生最勇敢的時刻,便是在當前這種境況下衝上去攔在江江頭裏。

這一次,這一舉動,終於讓她的身影映入了歡喜的眸子裏。

約莫是沒有想到小宮女會有如此膽量,蟒袍少年征了怔,爾後抬手輕輕推開擋在中間的知知,癡癡的望著被她護在身後的醜姑娘。

此刻,少年卸去渾身戾氣,那張冷的好似沒有半分溫度的臉,須臾掛上溫暖笑容。

手起簪落時,他仿若閻王殿裏索命的惡鬼,直教人毛骨悚然,而他斂去殺意彎起唇角,眉眼懸著幾分不自知的溫柔時,又像是心懷慈悲普度眾生的佛陀。

太久未見,歡喜久久不肯移開目光,阿姐臉上那道因大火而留下的疤痕,同時烙在了他心上。

四目相對,江江一瞬紅了眼,她緩緩抬手,被水浸泡的不成樣的指尖一點一點抹去跟前少年側臉沾染的血跡。

“小喜,”她如往日那般喚他的名字,強忍哽咽之音,“阿姐不惦念旁人的生死,阿姐隻怕你手中殺孽越造越多。”

聞言,歡喜將自個兒沾了血汙的手在身上擦了一遍又一遍,隨後抬起覆蓋住阿姐粗糙的指尖,用臉頰輕輕蹭了蹭對方掌心。

“有阿姐替小喜抄地藏經消業除障,小喜不怕。”

“你怎麽……”

“皇上說的,”歡喜揚唇,嘴角笑意愈濃,“他說起阿姐為小喜手抄地藏經時,一臉藏不住的妒意,我的阿姐最在意的,果然還是我,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