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穿過洞開的金絲楠木門,斜斜灑在圍坐於食案旁的兩個年輕人身上,飯菜的香氣兒揉進落日餘暉中,這是一個風和光都很溫柔的午後。

歡喜夾了一塊蒸魚最軟糯的部分,微微支起身子抬手放入江江碗中,“這魚盛產於鮦城護河,肉質細嫩,味道鮮美,阿姐快嚐一嚐。”

江江低頭看了看碗裏的魚塊,喉間驟然一緊,她摸了摸筷箸,又放下,含笑看著對麵豔麗明朗的少年,“再過幾日,便是小喜二十歲壽辰,行過冠禮,就不再是孩子,而是真真正正的大人了。”

孩子……

聽到這兩個字,歡喜垂眸,唇邊泛起苦澀笑意,哪有孩子像他一樣,雙手浸血,身披罪孽,外頭人人都說他是閻王殿裏殺回來的惡鬼,在這個世界上,恐怕隻有阿姐拿她當作需要被嗬護的小孩子。

“小喜,”江江輕喚,那張印有醜陋疤痕的臉上逐漸生出些許憐惜之色,“你少時孤苦,沒什麽朋友,打小受了不少的罪,而今得勢,身邊雖圍了不少的人,可幾人真心幾人假意又哪裏分的清楚,阿姐從不在意你是否位高權重,阿姐隻希望你身邊能有個可心人,天冷替你溫一杯熱酒,夜黑替你掌一盞明燈。”

“若是可以,”江江傾身向前,試探般的問,“趁著這次加冠之禮,收個實心實意的丫頭,一來顧著你的生活,二來替你料理府中瑣碎,可好?”

問出這句話之前,江江已經預想過,歡喜或許會拿太監這個身份駁斥她的提議,她已在心裏想好了一千句一萬句開解勸慰他的話,然而,她萬萬沒有想到,歡喜一開口竟是問她——

“阿姐可願意做替小喜溫酒掌燈的那個人?”

少年的嗓音清泠泠的,半點也沒有太監的尖細聲氣兒,暫不論話中所含何意,單就這鑽進耳朵裏的聲音也是極好聽的。

隨著歡喜話弦兒落下,侍立在旁的知知手裏捧著的一隻碧玉冰鑒哐當一聲掉落在地,通透的瓶身撞擊後四分五裂,碎片迸濺的到處都是。

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個兒的失態,知知忙跪在地上一麵拾掇殘局,一麵請罪,“婢子一時手滑,攪擾了大人和姑娘,請大人姑娘贖罪……嘶……”

知知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一道低低的抽氣聲取代,側頭看見跪在地上的人指尖似有鮮血滲出,江江忙從桌案後站起,掏出壓在襟口的白芍花手帕捂住知知流血的手指。

在江江的手探過來那一刻,知知下意識的想要躲避,雖未能真的避開,但躲那麽一下的動作卻很明顯,將白芍花手帕按在知知傷口處,江江抬眸看著這個從前一起雪夜談心的夥伴,莫名覺著生疏。

自出了浣衣局,她們便像是有了距離,而方才歡喜問出那句話後,這段距離之間又塌陷出了一道萬丈深淵。

於歡喜而言,劃破了手指的知知一點兒也不值得憐惜,甚至,他覺著這個丫頭真真兒掃興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