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宮門者,不得攜帶兵器,然而周霽月手上的是龍紋禦劍,無人敢卸。

他就那樣捧著那柄離開拂光殿時陛下親賜的長劍,由盛安城門處一步步行至宮門口,再由宮門口一步步走向皇宮更深處,直至承恩殿外,方才停下。

“罪人霽月,”他雙膝跪地,將龍紋禦劍高高舉過頭頂,“特來向陛下請罪。”

語罷,驚起梧桐樹丫上一隻飛鳥,而緊閉的承恩殿內,無一絲動靜。

似是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果,周霽月幾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少頃起身,捧劍徑直推開了殿門。

諾大的承恩殿空空****,沒有太醫,沒有侍者,就連貫來未熄過的禪悅香也斷了。

多數時候都緊閉的軒窗此刻大敞著,外間寒風呼嘯著貫入,而即使盛夏也要裹著一件狐毛裘衣的陛下,這會子僅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裏衣,迎著風口,怔怔兒坐在一張高高的黑木案上。

分明是風華正茂的年輕帝王,可站在他身後,瞧著他萬分寂寥的背影,周霽月竟莫名生出耆耋老者的錯覺。

放下手中的龍紋禦劍,周霽月從軟榻上取過厚厚的絨毯,正當他打算將絨毯蓋在尊者肩頭時,手腕徒然被一隻帶著蝕骨寒氣的指尖緊緊抓住……

那隻手實在是太涼了,就像是在冰窟裏浸過方才撈起來一樣,冷的他忍不住哆嗦。

“周霽月,”帝王喚他的名字,麵無表情的問,“你今兒個來請的什麽罪?”

“臣……”像是不忍,他頓了頓,須臾溫聲道,“臣放他們走了。”

短短一句話,卻有著重創人心的力量,坐在黑木案上的尊者眼眸驀地紅了,握著對方手腕的指尖一點一點加大力道,儼然有將那隻纖細手腕折斷的意思。

腕骨粉碎之前,帝王猛的一攘,冷眼瞧著被攘出好幾步之外的周霽月,以及周霽月手裏還握著的絨毯。

“你以為你幫朕奪回了將軍府的勢力,朕就不會殺你了嗎?”

隱忍著盛怒故作平靜,卻還是在這一句近乎咬牙切齒的話音落下時暴露了殺意。

周霽月清楚的知道,大煜的帝王從來都不是仁義之君,而這句問話也不單單隻是威脅。

從懷中取出虎符,周霽月抬手呈遞禦前,“被將軍府霸占了數十年的兵權,臣替您拿回來了,陛下……”

他再一次跪下,額頭抵在光潔的地板上,握著虎符的雙手仍然擺著呈遞的姿勢,“臣做了錯事,不敬不忠,比起陛下這些年來的苦心孤詣委曲求全,臣實在是死不足惜,今兒帶了龍紋禦劍,陛下若要教臣死,臣絕不苟活。”

“好啊,那你就去死吧。”尊者的聲音輕飄飄的,不帶一絲重量,更不帶一絲情分。

聞言,周霽月支起身子,將指尖虎符小心翼翼的放置於帝王身旁的黑木案上,而後退至原處重重的磕了三個頭,溫聲叮嚀——

“縱有萬般不如意,也別折磨自個兒身子,您的身子有多差勁,您心裏應當清楚。”

“少璟總說,您透支過度恐天年不永,可臣希望您長長久久的活著,還有……”

“還有,興慶五十年,多謝陛下來見臣。”

話弦兒落地,周霽月起身撿起一旁的龍紋禦劍,閉上眼將利刃毫不猶豫的抹向自個兒脖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