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承恩殿,周霽月卻沒回將軍府,而是半道兒上折去了大理寺。
丞相攬權納賄專擅跋扈,根據槃互政由己出,陛下念其為朝堂肱骨,數番忍讓,然而宋丞並未收斂,近年來反而甚囂塵上,經大理寺聯合刑部幾度查證,宋丞苛扣民稅收刮民脂民膏,仗權行事草菅人命,滿盈惡貫其罪當誅。
這是將軍府的小公子周霽月替大煜丞相親手擬的罪名,也是丞相府瑜哥兒替生身父親一一複盤的罪證。
宋旌文及其相府家眷下獄後,他遲遲未去瞧過,今兒個將龍紋禦劍往脖子裏架了一回,人反而變得勇敢。
大理寺的牢房陰冷潮濕,將將踏入,一股瘮人寒風便迎麵吹了來,周霽月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旋即攏緊肩上搭著的黑色披風。
拘押相府罪犯的牢房分了兩處,一處關著家主宋旌文與主母周晏琬,另外一處關著其他姨娘庶子。
都說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這話倒沒摻半分假,宋旌文威風了小半輩子,而今同妻子周晏琬瑟縮著窩在角落裏,往日的體麵消弭殆盡。
聽見牢房外傳來的腳步聲,穿著一身囚衣的周晏琬豁然抬頭,目光觸及到來人,那張漸顯老態的麵上湧起濃濃的怨恨。
“周霽月,”周晏琬咬著牙發狠了般的問,“你來做什麽,看我們家笑話的嗎?”
來人沒有回答她的問話,而是將目光移向一旁仍窩著的宋旌文。
周霽月越是冷淡,周晏琬越是窩火,她猛撲上前,雙手抓著監牢鐵欄杆狠狠呸了一口,“你個狼心狗肺的小畜生,虧得我還想著,咱們好歹一個根裏頭出來的,到底該親近些,沒曾想你是個吃裏扒外的狼崽子,竟夥同陛下害我一家,瞧著吧,來日我到地底下定要問問你父親,問問我那個好大哥周殿心他究竟是怎麽生出你這麽個狗東西的。”
聽到這,周霽月不惱,反而垂下腦袋低低笑開,“那母親不必等到地底下去才問了,現在便可問問父親究竟是怎麽生出我這麽個狗東西的。”
那聲母親響在耳邊的一刹那,周晏琬如遭雷擊,就連一直紋絲不動的宋旌文也因為錯愕猛的起身。
依著周霽月的身份,他合該像周九卿一樣喚周晏琬一聲姑母,然而他一開口稱呼的……竟是母親,這個原本屬於相府庶子庶女的尊稱。
“你……”周晏琬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的問,“你剛剛叫我什麽?”
侍從端來一張太師椅,正正兒放在牢房正對麵處,周霽月卸了肩頭披風,露出一身素白長衫。
他軟綿綿的癱進椅圈裏,眼瞼微抬,懨懨的瞧著困在四方籠子裏的兩個人,少頃嗤笑出聲,“不怪父親母親不認識,我這身皮囊換得太徹底,就算我阿娘活著見到我,也未必認得出來。”
周霽月的聲音低低的,空空的,響在這如鬼蜮般陰暗駭人的監牢,莫名有種驚悚感。
“你……你……你是……”
突然意識到什麽,周晏琬鬆開握在鐵欄杆上的手,後退半步,曆來狠辣的婦人抬手指著太師椅裏那個頂著周霽月身份的白衣少年,結結巴巴好半天,卻說不出一句完整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