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想要皇後的位置,又想要我皇兄的心意,表姐是不是有一點貪了?”

耳邊突然傳來一道清冷的女音,洮鴛循聲望去,便看見穿著一身錦繡宮裝立於櫻花樹下的寧長公主殿下。

寧長公主雙手交疊負在身後,下頜微揚,脊背挺的筆直,天家的貴氣和倨傲在她身上彰顯的淋漓盡致。

洮鴛的心慌了一下,片刻後平靜下來,鎮定自若的請安。

長公主瞥了一眼她下壓的身子,嗤笑一聲,“我可當不起表姐的禮,來日表姐入了皇兄中宮,便該是我向皇後娘娘見禮了。”

“阿寧……”洮鴛試探般的喚櫻樹下女子閨名。

然而她甫一開口,便被對方不悅的製止,“叫我長公主。”

江江喚她阿寧,一聲一聲脆的像廊簷下的報春鈴,可旁人這樣喚她,她隻覺著耳道裏似鑽了隻蜜蜂,蟄的生疼。

哪怕那個人是她母族阿舅的女兒。

被打斷話頭的洮鴛頓了頓,麵色稍有些不好,但仍微微頷首,恭恭敬敬的喚長公主,“河西送洮鴛來,為的便是與天家聯姻,既是要做夫妻的,妻子想要丈夫的心意,怎麽能算貪呢?”

“你們河西難道就沒有好兒郎嗎?”長公主繃著臉,毫不客氣的質問,“為什麽非得往我皇兄跟前湊?”

“或許,”洮鴛嘴角揚起一絲似有若無的弧度,“公主可以去慈寧宮問問太後姑母,問問她當初是為什麽要嫁給先皇。”

“你……”寧長公主雙頰漲的通紅。

還能是為了什麽?

河西需要天家的姻親撐起家族榮耀,而天家也需要用這段關係來籠絡牽製河西。

夙淮登基為帝,未效仿先輩娶河西女子,而是排除眾議扶持宋芊芊為後,這無疑已教京都與河西的關係生了微妙的變化。

阿寧自櫻樹下走出,來到洮鴛跟前,低頭瞧了一眼那朵被鞋底碾碎的虞美人,逐字逐句,警告般的道,“表姐,母後河西還有你想做什麽想要什麽,我不會管,我也管不著,但你們若為了達到目的將那些肮髒的法子用在江江身上,我就算豁出性命,也不會放過你們。”

說罷,寧長公主惡狠狠的瞪了洮鴛一眼,擦著對方的肩膀錯身而過。

“長公主,”洮鴛轉頭望著她離開的背影,“姑母是洮家的女兒,你身上亦流有河西的血脈,那個江江不過是個外人,你為了一個外人要和自家人豁出性命?”

聞聲,阿寧停步,卻並沒有回過頭來,她抬眼眺望遠處,鏗鏘有力的糾正——

“本宮的名字叫夙寧,是先帝最寵愛的女兒,身上流的是大煜皇室的血脈,同當今天子才是自家人,你河西的臉有多厚,竟敢同本宮論親疏?”

她擲地有聲的話語隔著短短幾步遠的距離傳過來,仿佛在洮鴛臉上留下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阿寧和河西這位表姐不親近,但也不至於像今天這樣劍拔弩張,隻是站在櫻樹下聽見她同那位小宮女的談話,心裏突然就生了厭惡。

母後和河西的那些糟踐手段,她並非一點兒也不知道,想到她們有一天為了掃除皇兄身邊的女人,或將那些手段用在江江身上,厭惡便更甚。

惦記著阿娘那隻破口瓷瓶裏插著的春杏,江江隻在承恩殿養了兩日,便同雙溪回了小院。

坐在廊簷下的軟椅裏,她一邊抱著腳丫查看石子在掌心留下的傷疤,一邊漫不經心的喚了一聲正往瓷瓶裏換活水的小太監。

小太監將春杏重新插進瓷瓶裏,抄著手走近廊簷,笑嗬嗬的問,“姑娘喊奴才可是有事要吩咐?”

“沒什麽緊要的事,”江江將腳縮進褥裙裏,臂彎環過膝蓋,彎起的眉眼像天上的新月,“隻是閑著沒趣兒,想和你敘一敘話。”

聽她這麽說,小太監撩了撩衣袖,興致勃勃的問,“那奴才給姑娘講段上古的故事罷,就講西王母怎麽樣?”

“好。”

“話說,”雙溪盤腿坐在軟椅旁的青石板上,“西王母是掌管生命和醫藥的女神,長著老虎一般尖利的牙齒,豹子一樣的尾巴,披散著頭發,戴著一種叫‘勝’的裝飾,發起怒來,嘯聲連山林裏的野獸都會害怕的發抖……”

“相傳,她住在位於西海之南的昆侖山上,那裏十分遙遠,要想到達昆侖山,必須穿過廣袤無垠的沙漠,翻過陡峭險峻的雪山,然而,饒是如此艱難,這世上依舊有千千萬萬的人想要找到她,得到她手裏長生不老的藥……”

小太監講的極其投入,江江歪著腦袋一邊聽,一邊忍不住的想,假使沒有入宮,他一定會是市井茶肆裏最好的說書先生。

在說到周穆王不遠萬裏終於抵達昆侖山見到西王母的時候,江江鬆開環在膝前的臂膀,於小太監停頓的間隙突然沒來由的開口——

“雙溪,我入宮為嬪的時候,帶了許多嫁妝,有曲池祖母送的,也有小喜備的,每一份都擬了名單,就存放在內務府,如果有一天我活不成了……”

她的嗓音有些沙啞,但語氣仍是輕鬆的,就像在同親近的人拉家常,但靜靜聽著的小太監卻在她最後一句脫口而出時嚇的麵色蒼白。

“呸呸呸,”雙溪連忙吐了三聲,直起身子半跪著,“好好兒的,怎生說起喪氣話來,姑娘洪福齊天日月長明,定能活到一百歲。”

“一百歲,”江江閉上眼睛想了想自個兒老態龍鍾的樣子,不禁莞爾,“倘或能活到,自是好的,若活不到,雙溪,你替我將小喜送來的嫁妝還回東緝事廠罷,至於曲池祖母備下的,請幫我轉交將軍府的周霽月公子,就說……”

“是我為他來日娶妻添的聘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