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上不顯一分,語氣逐字收緊,江江唬人的架勢,完完全全是從夙淮那裏複刻來的。

那種如上位者睥睨螻蟻般的不屑眼神,壓的珠璣快要喘不過氣來,她抬起掌心將江江使勁兒往後一推,嘴硬道,“我看你就是一個不知死活的瘋子!”

丟下這麽一句,珠璣轉身就要離開,腳步剛邁出去,忽而想到什麽,她複停下,回過頭來掃視了一眼窗下擺放的桌案,冷冷一笑,“瘋子,我勸你還是早點兒把這些勞什子收起來,今兒主子晚間設宴,請的都是位高權重之人,你若礙了貴客的眼,便是有十條命都不夠丟的!”

說罷,珠璣怒哼一聲,拂袖而去。

江江在桌案旁呆愣愣的站了足有半盞茶功夫,半盞茶時間後,她手忙腳亂的收拾起擺在案麵上的手抄經文。

小太監瞧她慌裏慌張,趕緊放下還捧在掌心的空藥碗,一麵幫她拾撿被地藏經經文填的密密麻麻的紙張,一麵柔聲寬慰,“姑娘莫要聽旁人胡言,您是陛下心尖上的寶貝,今兒就算礙了天王老子的眼,陛下也絕不會教您損一分一毫……”

雙溪的話還沒有說完,江江忽的抬頭,那雙麋鹿似的大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剛將話說了一半的小太監。

“姑娘,你……你為何這麽瞧著奴才,”雙溪放下手裏的經卷,撓了撓後腦勺,不知所措的問,“奴才方才是不是說錯什麽話了?”

“不是,”江江用力搖了搖腦袋,她晦暗的瞳仁漸有星星點點的微光亮起,緊接著,雙溪便聽見她卸光前一刻強做的迫人之勢,如小女兒般心懷忐忑的問,“你也覺得,他們口口聲聲喚的主子是他,對不對?”

是他,對不對?

可憐巴巴的眼神,急於求證的語氣,興許這一刻,她懸在臉上的那股子期待,連她自個兒都不曾察覺。

雙溪不是禦前大監兒,對於今上之事並非了如指掌,不過是思量著,能有資格驅使將軍府掌家人與暗魘掌事的主子,在這天底下沒有幾個。

麵對江江殷切的目光,向來被大監兒教導要謹言慎行的雙溪忽而就生了不忍,於是,他噙著笑越矩應,“是他。”

得到肯定,江江漂亮的眼睛一瞬彎成月牙狀,她撿起小太監才放下的經卷,一麵往檀木箱裏收撿,一麵小聲念叨,“他若瞧見這些,又要同小喜爭味兒,收進箱子裏藏起來,莫教他不高興。”

這場興之所起擬定的晚宴,被傅叔安排在了露天中庭,三扇金絲楠木打製而成的雕花屏風擋在風口處,屏風後,擺放著一張刻有西番蓮折枝的滿月桌,桌的另一邊,是環繞過整個京都的護城河。

盛夏的傍晚,坐在柳綠花紅的中庭,抬頭是雲霞與星月交替的天幕,放眼是川流不息的護城長河,傅叔雖上了年紀,卻也是有見識的,如此安排,替貴人們添了好些納涼的愜意。

江江換了身新衣裙,羊脂色的緞麵綴著各色小花,黃的粉的白的,五彩斑斕,她扶著抱柱站在聽音小築閣間,河風穿過竹林落在她身上,裙擺動起來的時候,那副極目癡望的畫麵突然有了活色生香的味兒。

貴人們的腳步是在黃昏時分踏入聽音小築的,遙遙聽見車轅上掛著的風鈴聲,江江一喜,當即提著裙裾往大門處跑,然而當她自閣上跑下,來到洞開的院門外時,貴人們早已被侍者迎進中庭,入口處隻剩下幾輛還沒來得及牽走的馬車。

瞳仁裏撞進那輛漆黑色的、門頭鐫刻著白芍花開的馬車,嗅到旒球裏還未散盡的禪悅香,江江胸腔裏的那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先前有關於聽音小築主子身份的猜想全憑直覺,那麽這一刻,那輛熟悉的馬車以及那股子熟悉的香氣,皆是驗證先前猜想的證據。

江江眼眶子一瞬溫熱,攥著裙裾的手也發了一層薄薄的汗珠,但她半點沒察,滿腦子想的隻有一句……

他,果真來了。

想見的人就在咫尺之內,饒是再好的定性,也會生出急不可耐的迫切,更何況,江江本就不是擅於克製的人,他們已經分開了好長一段時間,而現在同處一處,她想即刻見到他。

通往露天中庭的路,江江早在閣上向下望的時候便摸清了,嫌長裙繁瑣,她彎下腰將垂在腳邊的裙裾往懷裏一撈,爾後立馬邁開腳步朝會客地跑去。

因來的都是貴人,中庭被聽音小築侍者把守的密不透風,江江在距離中庭十丈開外的地方,便被珠璣與其所帶領的侍者攔了下來。

珠璣耷拉著眼皮將江江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勾著嘴角冷嗤一聲,“喲,姑娘裝扮的這般刻意,斷不單單是為了見瑜公子吧,莫不是……”

心底有了思量,珠璣笑容裏的嘲諷之意越發濃鬱,她稍稍傾身,壓著抱裙端立的江江毫不留情的譏諷,“姑娘濃妝豔抹搔首弄姿,可是春心萌動,想從主子宴請的貴人裏頭挑個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這四個字響在耳邊的時候,江江無端端又想起了夙淮曾對她說過的那句——

我處心積慮蓄謀已久,想做的是你的如意郎君!

這句話回**在腦海裏,江江盯著不懷好意的珠璣,麵無表情的吐出兩個字,“不想。”

她嫁過人,早已擁有這天底下最出眾的郎君,又何須再挑。

一無所知的珠璣不解其意,隻當她是怕人嘲笑死鴨子嘴硬,於是眸中輕蔑愈發不加掩飾。

她伸出食指一下一下戳著江江胸口,一邊戳一邊道,“不想?我怎麽瞧著,你倒是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