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奴死了,就死在距離歡喜府宅百步之外的小巷子裏,一隻長箭從他左邊太陽穴穿入,右邊太陽穴穿出,死狀極其慘烈可怖。

而隨他一道兒離開聽音小築的江江,就像憑空蒸發了般,杳無音訊。

消息傳進宮裏的時候,洮氏女將被以皇貴妃之名抬入禁中。

是了,是皇貴妃。

洮鬆舉河西之勢相脅,用太後之死相逼,挖空心思絞盡腦汁,卻隻為女兒掙得了一個皇貴妃的名頭。

雖說並非正兒八經的中宮之主,但洮鴛亦是由朝臣議定,拜祭過祖宗天地,打從午門抬進來的娘娘,她晉封的儀式,全部都是按照中宮皇後的規製推進。

宮中無後,按照封後之禮迎進來的皇貴妃,照樣是主政六宮的第一人,同皇後倒也沒什麽兩樣。

而這一點,正是河西洮氏在帝王執意隻封洮鴛為皇貴妃的僵局中,願意為之妥協的重要原因。

朱紅長毯鋪百裏長街,錦繡燈籠串漫天繁星,百官朝賀萬民獻慶,喜轎的依仗浩浩又****。

夙淮身著大紅喜服站在禁中最高的城牆上,冷眼打量著這場分明與他息息相關,可又像是毫無聯係的昏禮。

大監兒梁茂被抬進寧長公主府後,他沒有擢升任何一人頂替禦案前的位置,那些小太監不敢近身陪同,都遠遠站在十數步之外的地方。

自下而上望過去,城牆上好似隻有他一人,高處風大,吹得他喜服獵獵,卻吹不散他滿身的寂寥與悲愴。

便是在他依照封後之禮迎皇貴妃入禁中的此時,一低頭,於一片喜慶的紅色中瞧見了那抹不合時宜的黑。

原該隱匿在陰影中的死士忽然現身,夙淮右眼皮猛的跳了一下,他撐著城牆探身往下眺望,目光觸及向來沒什麽表情的彌邇拘在眉心的那一點無措,他沒來由的慌了神。

彌邇永遠不會忘記,侍者將繡岔了線的白芍花手帕遞到她跟前時說的那句“阿彌姑娘肩頭擔著的是陛下的命”,清楚的知道江江姑娘於自家主子來說意味著什麽,所以即便主子吩咐“不必”,後來她還是沿江江和啞奴離開的那條道兒追了上去,隻是……

已經晚了。

彌邇趕到的時候,啞奴早就咽了氣,滿地狼藉的巷子裏沒留下絲毫有關江江去向的訊息。

對於盛安城千千萬萬的百姓來說,自河西而來的皇貴妃娘娘是不祥的存在,旁的宮妃後主受封,多的是施恩惠澤大赦天下,而獨獨這位皇貴妃,她入禁中的當夜,整個京都都被封鎖了起來。

無人知曉究竟出了什麽事,隻知這一夜,還未到宵禁時分,城門吏卻突然發號施令強行關閉了城門,且各個小道口上皆有鐵甲重兵把守。

不止如此,就連一貫不參與京中布防的將軍府也出動了不少將士,周氏新一任掌家人霽月公子甚至親自領兵帶隊,肩披夜色頭頂星光,於大街小巷中麵色焦急的尋找著什麽,整宿未停歇一刻。

天家大喜,宮門外圍了好多看熱鬧的百姓,這些人原打算隔著紅牆瞧完爆竹,趕城門落鑰的點散場,不想突如其來的變故,竟將他們全都圈禁在了盛安城中。

不隻是這些人,就連長街擺攤的小販,往來商旅亦或街邊拿著個破碗討飯的花子,統統不能出城,據說上頭下了死令,凡有強出不配合者,賊眉鼠眼形跡可疑者,一概拉進刑部大牢嚴刑拷問。

所有人都明白嚴刑二字背後的意義,卻無人知道拷問的內容。

寧長公主府內,阿寧麵朝緊閉的廣亮大門,屈膝坐在廊簷下第三級青石板鋪就而成的台階上,她仰頭,京都上方的天空被數不清的火把映襯的恍如白晝,朱雀長街上,士兵急促的腳步聲和男女老少驚慌的低泣聲,聲聲入耳。

“小紅。”

她望著頂上明晃晃的夜幕,輕喚洞開的支摘窗內那個仰躺於榻的少年宮人。

聽見皇女略略沙啞的嗓音,宮人強忍著後背的疼痛側過身來,對窗而臥。

“究竟是什麽樣的意外,才配得上今夜這般大的陣仗?”

聞言,宮人沒作聲,隻垂下眼睫,靜靜望著落在光潔地板上的那抹燭影。

短暫的沉默後,皇女轉過頭來,視線越過支摘窗投擲在少年宮人身上。

她就這麽盯著昔日陪王伴駕的禦前大監,像是透過他看見了深宮之中的王駕,然後,她突然而然的笑了起來,直笑得雙眸泛起瀲灩水光,方才嘲諷般的開口——

“我皇兄將他的寶貝藏的那樣好,到頭來……還不是弄丟了。”

今上弄丟了一件頂頂緊要的寶貝,這是京都城門連著封閉了整整三天三夜後,不知從哪兒流傳出來的消息。

有人說丟的是河西作為皇貴妃娘娘陪嫁送入宮中的奇珍異寶,也有人說丟的是大煜王朝的傳國玉璽,在無數眾說紛紜的聲音中,隻有極少數的人私底下偷摸兒傳,其實今上丟的是一個養在宮外的女人。

然而,無論是奇珍異寶,傳國玉璽,還是女人,這三天三夜,整座盛安城被城門吏的人和穿著明月甲的將士來來回回翻了一遍又一遍,皆一無所獲。

九重宮闕裏的年輕帝王舉盡全力找尋的東西,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無影可追,無跡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