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應過來對方話裏的意思,阿元倒沒有多生氣。
她隻是有些感概,原這高門大戶裏的奴婢最會的是罵人,明著罵暗著罵,直截了當的罵拐彎抹角的罵,倘或是因此而生氣,怕是還沒在這地兒紮下腳跟,便要被活生生氣死了。
白了管事趙媽媽一眼,阿元快走幾步貼近泱泱。
旁的庶女有的小姐排麵,得了失心瘋且鬧出未婚先育醜聞的庶女是不配擁有的,泱泱頭一回歸家,家中無一人相迎,就連與她血脈相連的生母也不曾露麵。
她就像從外麵帶回來的一條狗,趁夜悄麽聲牽進院子裏,隨意賞了間破破爛爛的柴房棲身。
阿元想過主家不會如待其她女兒一樣真心實意的待泱泱,但她萬萬沒想到,差別會如此之大。
環顧了一圈被柴火骨炭占去大半空間,比府中奴才仆婢居住的地方還要差出一大截的小屋子,阿元忍不住咧嘴自嘲,“在這般富麗堂皇的宅子裏尋出一間如此破落的房子,想來也不是一件易事,管事媽媽真真兒替咱兩操心了。”
聞言,泱泱淺淺一笑,放下手中包袱仰麵躺在幹稻草鋪成的木**,這床雖比不得莊裏阿元的那張床舒坦,但勝在這間屋子立於地上,能見天光。
不像莊裏的地窖,睜眼和閉眼都一樣,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單就這一點,哪怕破落的房間並不如意,她也覺得滿足。
泱泱的阿娘是在次日天光還未大亮的時候,帶著浩浩****一群丫頭婆子踹開柴房的門,不由分說闖進來的。
彼時,泱泱與阿元都還處在睡夢中,驟然聽見房門破開發出的巨響聲,阿元一骨碌從**翻起,張開臂膀本能的將緊接著醒過來的泱泱護在身後。
四十餘歲的婦人麵容緊致身段婀娜,裹在價值不菲的錦衣華服中,一臉逼人的貴氣,便就是這樣一張雍容華貴的臉,卻無半絲溫柔慈愛,有且僅有的,是恨不得吃人的陰鷙。
泱泱被這突如其來的架勢嚇的不輕,躲在阿元身後不敢露麵,阿元雖也害怕,但還是仰起頭直視來人,壯著膽子問,“你……你是誰,要做什麽?”
婦人瞧了瞧說話的阿元,又瞧了瞧躲在阿元身後的人,冷聲問,“你們兩個裏麵,誰是洮泱?”
洮泱。
這是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有人連名帶姓的喚出這個名字,從前在莊裏,阿元與阿婆都隻喊泱泱。
辯不清來人究竟是何意圖,但看對方氣勢洶洶的樣子也能猜到準不是什麽好事,於是,在泱泱被點到名字下意識就要出聲應答的那一瞬,阿元挺身而出,拍著自個兒的胸膛堅決篤定的道,“我是。”
“阿元……”泱泱小聲喚她。
阿元偏轉過頭,用僅有她們兩個人能聽清楚的聲音牢牢叮囑,“記住,無論發生任何事,你都不許吱聲,不許暴露自己的身……啊……”
話還未說完,便轉而化成了一道刺耳的尖叫,婦人身後的兩個婆子衝上前來,一人抓住阿元的頭發,一人架著阿元的胳膊,蠻橫的將人往床下拖,泱泱見狀趕忙伸手阻攔,她還未握住阿元的手,便被一名大步靠近床畔的丫頭卡著脖子抵在了身後的牆上。
那名丫頭的手勁兒實在太大,泱泱被掐的麵紅耳赤呼吸不暢,無論怎麽用力都掙不脫那隻手的鉗製。
阿元被她們拖到床下,兩名婆子死死按住她的四肢不教她動,那位雍榮華貴的婦人微微側身,端起近旁小丫頭捧在手心裏的青花瓷碗,邁開腳步一點一點靠近動彈不得的阿元。
青花瓷碗光潔如玉,碗中濃湯熱氣繚繞,而那婦人臉上的表情,像長白山上的冰窟,寒涼的可怕。
“瘋子,你這個瘋子……”婦人蹲下身,盯著阿元的臉發狠般的問,“為什麽還活著,為什麽不去死,為什麽……為什麽非得要我親自動這個手?”
“你……你要……要做什……做什麽……”阿元被嚇的語無倫次,好半天說不出一句囫圇話兒。
“我還能做什麽,當然是來替你把這幅身子清理幹淨,”婦人輕抬眼瞼,眸光極陰極冷,“莊子裏的人來傳來消息的時候,我便求家主賜你一死,可家主顧念父女親情不舍得教你死,你若永遠留在鄉下莊子裏,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你活著,可現在……現在你回來了,還帶著肚子裏的野種,洮泱,你可知我的央央因有你這樣的阿姐被人嗤笑成什麽樣子了,我絕不許你這個不檢點的瘋子成為央央光明坦途中的汙點,絕不許!”
說著,婦人伸手用虎口卡住阿元下頜,拇指與食指猛的用力,強迫她張嘴。
齒縫被蠻力撬開的那一刻,婦人將手中青花瓷碗推到阿元嘴邊,抬碗將滾燙的湯藥順著齒縫盡數灌入阿元口中,縱使知道灌入口中的湯藥不是什麽好東西,可因被人禁錮無力反抗,阿元還是不受控製的往肚子裏咽了好些。
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的泱泱雙目赤紅,她不停的拍打著掐在脖子上的那隻手,拚了命的想衝過去解救代自個兒受過的阿元,但她越是掙紮,那隻手掐的越緊,到最後,不僅發不出一星半點兒的聲音,就連氣也不暢了。
窒息感鋪天蓋地的襲來,意識逐漸變得不清明,神思恍惚的刹那,泱泱像是掉進了一池深水中,池外風急雨驟,池內宛如深淵,她於無盡深淵裏不停下墜,在萬念俱灰且等著粉身碎骨的檔口,一隻手穿過水麵緊緊握住了她下垂的腕子。
她睜開眼,隔著霧蒙蒙的池水望出去,好似望見了某個滿目急色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