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句回**在腦海,阿元胸口猛的一緊,在快要被真切的就像從前無處次經曆過的那種慌亂感吞噬之際,她忽的睜眼。

視線恢複清明,思緒從過往一幕幕零零碎碎的片段中掙紮出來,回**在耳邊的聲音一瞬消弭,而那種麵對那個犯了瘋症的人時滋生出的熟悉的無力感,也頃刻從身體裏抽離。

偏轉過腦袋望向跟前拽著自個兒衣袖追問“她是誰”的女子,阿元眼睫微顫,一滴淚猝不及防的從眶中滾落了下來。

不一樣,當真一點兒也不一樣……

記憶裏的那個人隔三差五就會發病,魔怔時就連阿婆也近不了身,非得她一聲一聲誆慰才按的下瘋性,而眼前這個人……

這個人永遠清醒,永遠自持。

深吸一口氣,將胸腔裏跌宕而起的心緒一一壓下,阿元盯著苦苦等待答案的女子,異常平靜且堅定的回——

“她是我的泱泱。”

答案響起那一刹,拽在袖角上的那隻手徒然鬆開,手的主人不受控製的蹣跚後退。

對方搖搖晃晃的身形映入眼簾,阿元本能的想上前攙扶,腳步即將邁開的須臾又瞬間收住,那股子由心而生的本能被她生生遏製。

小乞兒鹿生眼疾手快,一把撐在女子後背,適才替她穩住腳下疲軟虛浮的步子。

站定,呆呆的反應了好一會子,女子抬起一雙淚眼不敢相信的問,“她是你的泱泱,那阿元,我……又是誰?”

顫的幾不成音的聲兒被山坳裏鑽進來的風吹入耳中,阿元挑了挑眉,沒什麽表情的說:“七個月前,家主親衛將昏迷不醒的你從馬車上抬下來,那是我第一次見你,你在暗無天日的地窖裏睜開眼那回,是你第一次見我。”

邁開腳一步步縮短因對方退後拉開的距離,阿元微微傾身,目不轉睛盯著那雙慌張失措似受驚麋鹿一般的眸子。

“聽好了,患失心瘋的不是你,三歲便被洮氏以將養之名送進我家地窖裏圈禁起來的也不是你,青春年少歲月裏雙手托腮安安靜靜聽我講地窖外春花夏夜秋風冬雪的更不是你,你並非真的泱泱,不過是家主用藥物抹去記憶頂替了泱泱身份的來路不明者,而我……”

“我也不過是聽從家主吩咐的怯奴,連替泱泱守住身份的勇氣都沒有的膽小鬼。”

說到膽小鬼,阿元鼻尖酸了又酸,她緊繃的神色一層一層鬆動,直至最後再也控製不住,任由心底冰山塌裂激起驚天濤浪。

而站在阿元跟前兒的那個失了記憶而今又沒了“泱泱”這個名字的女子,艱難的梳理著方才那番話,每消化一字一句,她的麵色就愈慘白一分。

隱隱疼了好幾日的肚子,在這一刻忽而大痛起來,一手撐腰一手壓腹,忍得下身體傳來的不適,卻忍不下喉間的哽咽。

“原來,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場騙局,”女子聲音裏懸了顯而易見的哭腔,她咽了又咽,始終咽不下抽噎之音,再開口,語氣裏難免沾了些許對自個兒不夠爭氣的懊惱,她問,“我既非真的泱泱,不曾同你積攢數十年的深情厚誼,可你為何還要對我那樣好?”

形影不離的這數月,阿元了解麵前女子,就如了解從前的泱泱一樣,她知她這一撐一壓的舉動必是難受到了極點,可她不能流露出分毫關切的表情,甚至……

她還要在她脆弱到一戳就碎的心上再狠狠兒捅上幾刀。

“你以為,陪著你一道兒上洮氏府邸,就是對你好嗎?”阿元笑了一下,聲音輕輕的,“錯了,我上洮氏府邸不為陪你,為的是瞧一瞧泱泱的家,我最好的朋友不受阿爹阿娘待見沒有回家的機會,那麽我便替她去看一看,然後講給她聽,還有那碗羅姨娘灌進我肚子裏的墮胎藥……”

阿元將微傾的身子再傾幾分,滿眼戲虐,“你以為我是為你喝的麽?別自作多情了,我的泱泱是這天底下頂頂純善的姑娘,她若曉得旁人因自個兒阿娘誤認成她而遭毒手,必是要自責難過的,我這輩子最見不得她掉眼淚。”

“那碗藥……”

幾不可聞的歎息一聲,阿元一字一句強調,“我是代她受過,而非你。”

代她非你,這四個咬的重的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字,似阿元親手劃下區別親疏的一道天塹。

代表真泱泱的“她”是親,而身懷六甲來路不明的“你”是疏。

七個月,二百多個日日夜夜,曾朝夕相對同甘共苦的朋友,私以為是比金堅的情誼,可突然什麽都不對了。

身份不對目的不對,連著那些一起攜手走過的時間……

也不對了。

心髒驟然傳來的疼痛順著軀幹遊走至每一處細枝末梢,身體和精神所能承受的苦楚已至極限,偏大著肚子的那名女子還拚了命的忍著、克製著,不教自己徹底失控。

她抬起壓在腹上的手,拘著滿眼淚怯怯地、試探般的牽住阿元垂在身側的指尖,哽咽著說:“燕窩魚翅龍鳳糕漢宮棋,山珍海味錦衣玉食金銀珠寶,我一個也不想要,阿元,我……想跟你走……”

不長不短的幾句話,輕而易舉勾起了逃離洮氏府邸那夜她們之間的對話。

那夜,阿元同跟前女子一模一樣,噙著滿眼的淚失望的質問她:央公子對你那般好,燕窩魚翅龍鳳糕漢宮棋都往你跟前兒堆,金銀珠寶也成匣成匣的送,過慣了山珍海味錦衣玉食的日子,你舍不得了,不想跟我走了是不是?

那夜,被阿元一氣之下推的站立不穩的女子撐著床欄慌慌張張解釋,她當日說的同現下綴在話弦兒尾處的那句一模一樣。

她說:阿元你誤會了,我……想跟你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