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大娘可做了花糕,小喜餓壞了……”

“曲池遙遠,許多事鞭長莫及,但阿姐而今回來了,小喜就一定會護著你,再不會讓那些不該習慣的事成為阿姐的習慣。”

“將軍府攬權幾朝,其勢之大不可估量,值此檔口,就連宋旌文也縮著腦袋明哲保身,阿姐,小喜隻望阿姐永遠平安康健,永遠……不涉權勢的旋渦泥潭。”

“皇後有什麽好,全天下的人都瞧著,但凡有一點錯處,言官們斥責的劄子一道接一道,那些老東西罵起人來比市井潑皮還要凶,噴出來的唾沫星子能把人淹個半死。”

“阿姐,你不能有孩子,小喜也不能,這輩子咱們兩個人搭個伴,不做皇後了好不好?”

“德高望重的大學士,在小喜眼中一文不值,這世上,能替小喜行冠禮的人,隻有阿姐。”

“聰明也好愚鈍也罷,阿姐都是小喜今生要護著的人。”

“阿姐……”

“……”

“阿姐,這世上那麽多人想做官老爺,可我隻想和你做一輩子的平民百姓。”

我隻想和你做一輩子的平民百姓。

這一句鑽入耳中,跑馬觀花般浮現在腦海裏的種種過往一瞬戛然而止,江江耷拉下腦袋瞧著懷裏綏寧二年將滿十六歲的歡喜,抬起一隻手將顫顫巍巍的指尖輕輕落在懷中人慘白的眉心。

冷冰冰的觸感順著肌膚紋理傳入指腹的刹那,懷中早就沒了呼吸的人突然抬起雙瞼,全無一絲血色的臉上漫開溫柔笑意,目不轉的盯著她哭紅的眼一個字一個字,認真而篤定的說——

“我的阿姐,吃過的任何一味苦都不會白吃。”

“小喜的意思是,前世因,今世果,萬法皆空,唯因果不空,天有道,必不會教種善因的阿姐白白吃苦果。”

低低軟軟、夾雜著幾分倦懶感的聲兒落地,懷中笑靨一點一點收斂,噙在唇角的最後一抹笑意止住那霎,美的不可方物的十六歲兒郎忽而幻化成了一股青煙,自他的阿姐臂彎頃刻消散。

動也不動的盯著空無一物的懷抱,江江足用了半盞茶時間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意識到驀然出現在自己臂彎裏的阿弟,又驀然泯滅在了這紅牆碧瓦堆砌而成的天地間,她跪的筆直的身子如梧桐樹梢上墜下的一片黃葉,自金鑾殿外的第十二級漢白玉台階上搖搖晃晃摔落。

額頭沿著白玉階沿重重砸向最後一級漢白玉台階的千鈞一刻,江江猛的從**坐起。

“江江……”

“姑娘……”

“姐姐……”

“阿……阿娘……”

聲聲呼喚不間斷的鑽入耳中,江江睜開沉重的雙眼,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一一望去,她看見了阿元、番子小四兒、廚娘衛氏、鹿生、簪曳,還有……

還有圍坐在床榻邊拽著她衣袖怎麽也不肯鬆手的少年將軍周霽月,亦或,是她從曲池奉公府裏一手帶入京都盛安的小弟宋瑜。

宋瑜瞧見足足躺了一天一夜的她驚坐起,懸在喉嚨裏的哽噎之音終是失控,拽著她衣袖強忍哭腔試探般的喊,“長姐……”

熟悉的稱謂仿佛把時光一下子拉回到了很多年以前,江江透過一雙朦朧淚眼看向床榻邊那個和記憶中爛漫無邪的稚子全然不同的少年將軍,緊繃的心弦緩緩鬆懈。

夢裏夢到醒不來的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