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琊夫人的腳步停留在宋嬪跟前兒,這一舉動引得眾人紛紛側目,其中,也包括周晏琬和宋芊芊。

江江迎著所有人的目光起身,頷首斂襟向這位將軍夫人回禮。

“前兒臣婦從慈寧宮出來,得了娘娘的嘉慶子,心中甚是感激,借著今日入宮瞧戲的機會,臣婦特來同娘娘打聲招呼。”

“你……”江江皺了皺眉頭,故作無知的問,“你是?”

施人小恩小惠,若提前知對方身份,免不了有阿諛巴結之嫌,雖本就是奉承之舉,但麵上還是得裝一裝的。

翎琊夫人莞爾,溫溫柔柔的答,“臣婦白玉蟬。”

她摒棄了丈夫賜予她榮光的稱謂,報了自個兒早已很多年不曾被人喚過的本名。

記憶中,有一個姑娘最喜歡扯著嗓子喚她小蟬,隻是自十五歲以後,這個稱呼連同記憶裏的那個姑娘一並塵封在了舊時光裏。

簡單的寒暄過後,翎琊夫人重新回到了太後身邊的位置上,而從宮外請來的戲班子也已準備就緒,銅鑼聲響,咿咿呀呀的戲腔自高台傾瀉而出。

夢回鶯轉,亂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台上唱的是牡丹亭,伶人唇齒一張一合間,杜麗娘與柳夢梅之間的故事便娓娓道來。

明明是旁人的故事,可經由他們這麽一唱,竟教人生出了置身其中的傷情來。

宋芊芊無心聽戲,她回過頭來瞧了一眼江江,轉身俯在翎琊夫人肩頭小聲的問,“舅母同宋嬪認識?”

翎琊夫人側目,壓低嗓音小聲解釋,“前兒入宮,臣婦與宋嬪娘娘有過一麵之緣。”

“這樣啊,”宋芊芊點點頭,複問,“那舅母可知,宋嬪便是父親與先頭那鄉野村婦所生的……”

話還沒有說完,她突然意識到什麽,趕緊掐了聲兒。

聽見鄉野村婦這四個字,翎琊夫人麵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她隻點點頭,道,“這樣大的事,臣婦哪能沒聽聞過。”

“舅母,”宋芊芊撒嬌般的喚了一聲,“那丫頭打從入宮起便對侄女兒不敬,不僅處處為難掣肘,還害死了侄女兒的丫頭蘭翠,舅母瞧著她長的一副可人模樣,可說不準這肚子裏揣的是怎樣一副蛇蠍心腸呢。”

聞言,翎琊夫人皺了皺眉,平靜無波的麵上逐漸有了絲絲漣漪,她沒再接中宮的話,略一頷首後,轉過頭認認真真瞧起戲來。

牡丹亭唱罷後,太後娘娘又點了一出金玉奴,一出桃花扇,三場戲聽完,時間便也差不多了,主子們吃茶的空檔順帶尋戲班子的管事上前來問了些戲文裏的話,又賞了些金貴的物件。

大臣家眷們因要出宮,吃過茶後便早早退下了,而宮中妃嬪與太妃們皆被太後娘娘留下來敘話,說是敘話,不過是身居高位的主子們拉著那些沒有話語權的宮妃消磨冗長而又無趣的時光。

打從閱是閣退出來後,周晏琬小跑兩步追上翎琊夫人,與她並肩行走在通往宮門口的小金磚大道上。

“嫂嫂,”周晏琬輕喚,“聽聞前兒兄長從駐軍營地回來過?”

翎琊夫人放慢腳步,微笑著回答,“是,將軍前兒回來了一次,不過沒待多久就又走了。”

“說起來,小妹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兄長了,嫂嫂,”周晏琬轉頭看向身側婦人,“下次兄長若回來,記得派個丫頭來丞相府知會一聲,小妹當回家見見哥哥。”

“好。”翎琊夫人柔柔應聲,臉上仍掛著一抹盈盈笑意。

各自的馬車都停在外間,而從閱是閣到宮門口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周晏琬抬眼,目光落在前方紅牆碧瓦上,忽而開口問,“嫂嫂,小妹想同你說說宋嬪,你想聽嗎?”

“宋嬪?”

“是,”周晏琬沉吟片刻後,緩緩道,“多日前,宋嬪因一個庶子橫死跑到相府大鬧,還用簪子刺死了我房裏的一名媽媽,嘖嘖,嫂嫂是沒瞧見她渾身戾氣殺紅了眼的模樣。”

言及此處,周晏琬輕輕搖了搖頭,“宋嬪和盛安城裏的大家閨秀終究是不一樣的,那丫頭就像是一團荊棘,誰挨上都是沾了晦氣,嫂嫂是哥哥的妻,將軍府的當家主母,不該同那種人有所牽連才是。”

翎琊夫人搭了搭眼皮,長長的睫毛微微垂下。

果然,母女之間是相像的,先頭宋芊芊方在她耳邊說了宋嬪的蛇蠍心腸,此刻周晏琬又與她提及一團荊棘,她不過是為了前兒嘉慶子的事同那個姑娘多說了幾句話,便教這母女二人覺出了幾分危機來。

她們拽著她,生怕她同旁的人親近,不過是因為而今的她是將軍府主母,擔了翎琊夫人的名頭。

“嫂嫂,”周晏琬見她不說話,繼而道,“宋嬪的母親來自窮鄉僻壤,想來必是不會教導兒女的……”

“窮鄉僻壤的村婦自是不會教導兒女,可我聽說,”翎琊夫人停下腳步,原本洋溢在嘴角的笑容倏忽消失,“宋嬪娘娘打小是陛下親自教導的,妹妹難道覺得鼎定天下的君王教導不好一個小姑娘?”

未曾料到對方會這樣問,周晏琬愣了一下後,訕笑一聲,“嫂嫂,小妹並非這個意思,隻不過,她母親帶她從曲池而來,後又入宮,雖打小養在陛下身邊,但骨子裏的惡習是難馴的……”

曲池,聽見這兩個字,翎琊夫人一瞬僵住,耳邊似有萬頃爆竹頃刻炸裂。

多久了?

自十五歲義無反顧的離開後,究竟有多久沒有再聽見過這兩個字?

周晏琬發覺翎琊夫人的異樣,止了話弦兒探過頭湊近了問,“嫂嫂,你怎麽了?”

“你是說,”翎琊夫人抬起眼簾一動也不動的盯著丈夫的妹妹,“宋嬪娘娘的母親是曲池人?”

“沒錯,”周晏琬不明所以,疑惑的點了點頭,“嫂嫂知道的,旌文來自曲池,家中婆母原先替他娶的妻子自也是曲池姑娘。”

“那……”

翎琊夫人捏了捏袖口,不知為何,她突然莫名的緊張起來,胸口的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好似她一張嘴就能從喉嚨裏跳出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