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蠢蠢欲動

剛剛進入臘月的北京,寒風依然凜冽。一頂轎子被侍衛環繞著快速在官道上行進,往頤和園方向趕去。

轎內,世鐸斜靠在軟椅內閉眼養神。厚厚的一疊奏折被他牢牢的抓在手中,過度用力的雙手顯的有些發白。而他緊皺的眉頭說明他不僅沒有在養神,反正似乎在為做出什麽決定而陷入苦思當中。

不,當他決定去頤和園見慈禧太後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做出了決定。而他此時在苦思的是應當如何去勸進太後。

自甲午一戰皇上回京後,慈禧太後的表現如同真正的放下了手中全部的權利。朝廷政務全部決於皇上之手,雖然皇上還不時的問政於慈禧,可世鐸從皇上施政的方略就能看的出來,慈禧太後對皇上的影響越來越小。如果說,皇上剛剛親政時其施政方略裏還多少帶著慈禧太後的影子,那經過這一年多來的時間,這種影子已經越來越淡。不僅如此,近幾個月裏皇上已經幾乎不再向慈禧太後問政,所有施政方略已經深深的烙下了年青皇帝的印跡。大清朝新的君主已然屹立。

皇上擺脫慈禧太後的影響,其親政對大清朝是好是壞暫且不論,但對親近慈禧太後一黨的朝臣們卻是大大的不妙。最明顯的是權利的喪失,而身為領班軍機大臣的世鐸的感受就更為明顯。

軍機處自成立起就一直總攬朝廷機要,不僅有向皇帝推薦官吏的權力,其權限更是淩駕於內閣和六部之上。各地的奏章由軍機處票簽後呈請皇帝批示。皇帝的諭旨,凡屬機要,都由軍機處草擬,稱為“密諭”。經由軍機處通過兵部送達地方的督撫,稱為“廷寄”,內閣無權過問。軍機處還立有“存記簿”,相當於機要軍機處值房檔案,“凡有旨存記者,皆書於冊而藏之,應密存事件,則密封存記”。軍機處奉命經辦一切重大軍政事務,成為國家的政治中樞。

而做為領班軍機大臣的世鐸那權利就更大了,那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奏折要先經過他才會遞到皇上麵前。朝政大小事務他的意見更能左右皇帝的判斷。曆朝曆代都會設有二到三相,以相互製衡。但自從有軍機處開始就隻有一相了。

可自從皇上親政後,世鐸就明顯感到手中的權利一天不如一天。先是兵部可直接呈奏,然後參謀部也可直達天聽,軍機處就此丟了軍權。皇上改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為外交部。李鴻章出任外交部長,以他的地位能直達天聽到也沒什麽。可僅僅一個月後李鴻章就被皇上升任總理。總理國家事務。而接任外交部長的唐紹儀又是從皇上的秘書處出來的。人家直接甩了軍機處單獨奏報。而後兩江總督(雖然還是代理的)嚴複,除了日常事務的折子會進軍機處以外,就沒見過有重要一點事情的折子。難道偌大的兩江一年多來就沒有發生過重要點的事情了?當然不是,那折子呢?自然是兩江直接呈報皇上。而皇上現在搬到瀛台後,秘書處也就搬到翔鸞閣,由一個剛從大學堂畢業的學子楊度出任秘書長。皇上的諭旨都改由秘書處擬定發布。都不交給軍機處存檔。

軍機處的做用越來越小,上有李鴻章為總理,皇上更是有旨意他可以調度軍機處,下麵各部也可以直接呈奏皇上。皇上也有獨立處理國家政務的秘書處。現在已經有傳言開始傳出軍機處是養老處了。自有清以來,各部雖說都會設滿漢兩位軍機,但都是滿人為首漢人為輔。現在好了,漢人已經壓過了滿人。而仔細看看皇上身邊的臣工,那可都是清一色的漢人。

雖說漢人有本事的比滿人要多,可朝廷是滿人的朝廷,皇上您也是滿人呀。世鐸心中在呐喊著,可皇上跟本聽不見也不願聽。而皇上這次讓謀逆公然上台演講更是激怒了世鐸,世鐸早就聯係好朝中老臣,為滿人天下、為大清國,他要勸諫太後訓政。

因為每到年未,皇上都會辦一個皇家新年晚宴。而晚宴前要裝飾一新就人來人住人聲鼎沸,一直住在宮中的兩宮太後嫌太吵就搬到頤和園。兩宮太後常在一起說話,有些想勸進的話世鐸等人也不好說。但是,今天就是很好的機會。因為慈惠太後聽說了皇上讓謀逆公開演說,離開頤和園前往宮中要訓斥皇上,而慈禧太後沒有同行。世鐸一接到慈惠太後單獨出頤和園的消息他就繞路往頤和園趕去。

“胡鬧!”不等世鐸說完慈禧就怒了:“跟反賊有什麽好辯的,他還要不要做這個皇帝了?”

頤和園寧壽宮內慈禧的怒氣不僅嚇倒了前來報告的世鐸,連全部都出去在宮門外的太監宮女們都被嚇到不敢出聲。慈禧那個怒呀,你光緒不想當皇帝那就讓賢。人家都要把你這個皇帝給革命掉,你不去砍了他的頭反而去跟反賊辯論?

寧壽宮內就隻有慈禧和世鐸兩人,而世鐸跪在地上一時也不敢說話。良久過後,世鐸見慈禧臉色好些後小心的說道:“雖說此次將謀逆辯的無話可說,但知道此事的官員人人憤慨。對於皇上此舉皆言道皇上有失朝廷威嚴,皇上之舉實為兒戲。”說完,世鐸深深拜下。

“哦?”慈禧若有深意的看了眼世鐸,慢慢坐回椅中:“皇上這麽做是有些亂來了,以哀家看皇上是不是另有深意。皇上這是要幹什麽呢?”

“皇上深意,奴才不知。”世鐸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慈社的神情:“隻是,凡是參於辯論的學子均是經過皇上仔細篩選。篩選後的學子都是忠心於皇上,並有誌於報效朝廷的。”

“那是好事呀。”慈禧不溫不火的說著話:“皇上乃天下之主,學子們效忠皇上報效朝廷此乃天下大義。並無不妥呀。”

“太後可知最近兩江與東北正在打口水仗。京師大學堂第一批三年期的學子明歲將要正式畢業,因此兩江與東北均上折子請求將第一期畢業學子優先派往他們處。近年來,兩江與東北兩地最近任命的衙門官員很多都不是科舉出身,他們大部分出自早年的留洋學童,再在京師大學堂的經過速成班學習半年後就直接出任。如果說這些官員所事者皆是洋人工業之事。科舉士子不明其理到也能說的過去。可據奴才所知,明年即將畢業之學子將有部分人直接出任七品縣令之職。如此一來,朝廷官員不經科舉經試就可出任朝廷命官。此口一開,讓天下寒窗苦讀十數載的士子們何去何從呀。請老佛爺明鑒。”

出乎世鐸意料的是,慈禧並沒有馬上接話,反到是若有其意的盯著世鐸看了好一會兒。世鐸不知道太後這是什麽意思,隻能噤若寒蟬的跪在那裏等太後訓話。

良久,慈禧說話了:“你這東一句西一句的到把哀家說糊塗了。禮親王呀,你也是朝中的老臣了。這裏隻有你我主仆二人,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吧。何必與哀家繞什麽花花腸子。”

世鐸頓時磕了幾個頭:“太後老佛爺明鑒。皇上如今正大力推行新政。尤其是在兩江和東北兩地。東北地廣人稀又剛經戰火故推行阻力不大外。但皇上新政在兩江推行之時,卻因為地方官員對新政陽奉陰違而推行不力。為此兩江總督嚴複建議皇上直接從大學堂派出學子出任地方縣令,以利於新政之推廣。奴才以為,皇上此舉名為推行新政,而行收權之實呀。”

“收權?皇上君臨天下這權利還不夠嗎?若要收權也當從朝廷中著手。這任命地方算怎麽回事。”

“皇上一意推行新政,且不說這新政好壞。單是朝廷中上上下下的大臣們就反對不斷。可皇上為推行新政。將朝中反對的大臣不是被革職回鄉就是外派地方。要是皇上把朝中的老臣子們全部拿掉了,最多一年,太後在朝中就見不著幾張如同奴才這般熟習的麵孔了。”

“熟習也好,陌生也罷。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是皇上,他要罷免誰又要起用誰,誰又能撞攔得住。若是新政對江山社稷有利。又有何不可。”

“真要說起這新政也全非無可取之處,最明顯的就是今年朝廷賦稅較往年高出二成,已經有一萬萬兩。隻是奴才們皆以為,皇上年青氣盛行事過於操切。大清這若大的國家哪能是朝夕間就幡然振興。新政之弊,錯就錯在操之過急。凡興一利必生一弊,皇上不顧祖宗成法,一味仿效洋人,如今朝野早已是一片苛責之聲。若待朝綱敗壞人心動**之時,太後,國家之亂就在眼前了。”拚了,不管是為了朝廷還是為了自己,這一回都隻能拚上一回了。說完,世鐸跪在地上不住的磕頭,眼中還擠出幾滴老淚。

“嗯,你這番話聽起來還有幾分道理。哀家也常跟皇上說,治大國如烹小鮮。這麽大的國家哪是急就能急出來的。起來吧。”慈禧點了點頭望著世鐸不急不慢的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擔心皇上急功近利將朝局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這也是老成謀國呀。你是王爺是朝中老臣,更是領班軍機大臣。要有胸懷更要有擔當,得空的時候把跟哀家說的這些話也眼皇上說說,皇上是明白道理的。”

“太後您是不知道呀。皇上不聽奴才等人勸諫,隻知一味強行推動新政。如今上朝如同應景一般,朝廷大小事務皇上也不再於軍機處商議,而由皇上的秘書處決之。”世鐸長歎一聲。

慈禧話是顧左右而言其它,但世鐸已經聽出其中的深意。而世鐸此時時宮也並非要談什麽新政,隻不過是拿新政做個引子罷了。當下,世鐸就將皇上所施新政種種,無論利弊詳細的說了一翻。不僅提到了兩江、東北、直隸遍地的煙囪,朝野上下的紛爭,還提到了山東正在興起的義和拳組織。末了,世鐸重點提了提將在十天後調離京城參加演練的豐台第一師。

“這將近年關的,皇上怎麽好端端的將自己的嫡係心腹第一師調離京城參加什麽演練?那豐台大營就這麽空著哪行,京城的防衛怎麽辦?”慈禧靈感一閃,臉上略帶微笑的問道:“世鐸,這也和當前朝局有關嗎?”

看到太後臉上的笑容。世鐸就知道這次不會白跑一趟:“豐台大營自然不會空著。前些日子京城大學堂群鬥之時旗人敗於漢人,因此皇上震怒下旨讓在旗將士於豐台大營重新編練。而此次第一師南下南京與獨立師演練需耗時三月,這三個月正好用於操演旗人。”世鐸沾沾自喜的繼續說道:“此次操演之旗人皆是由原豐台第一師中的滿人營出任軍官,而滿人營去歲也未隨同皇上參加遼河之戰,新編練的豐台八旗那絕對是指揮如臂。如今在京八旗已經集合完畢就等著入營了。甲午之後太後不得已還政於皇上,奴才忍辱負重苦心展布,終於等來如此大好機會。太後,五日後等第一師調離京城,京城周邊就再無皇上親軍。若此次錯過恐再無機會,奴才代朝中老臣叩請太後訓政。”說罷。世鐸再次跪下,並中懷中掏出眾大臣的折子雙手舉向太後。

聽到世鐸代眾大臣勸諫她訓政還拿出勸諫的折子時,慈禧猛的站了起來,臉色一瞬三變。良久,原本死死盯著世鐸的慈禧突然搖了搖頭。長歎了一聲後緩緩又坐了下來:“禮親王,你可知你說了什麽?駐軍調動本就平常之事。何必牽扯到朝局之上。據哀家所知。這第一師原本是要調往東北,是何故改調江南?”

“那是因為江南僅有一個獨立師而東北多有皇上親軍,故改調第一師至江南演練。奴才兼管兵部,又是軍機領班大臣。雖然手中並無軍權,但此次城防務變動卻再也清楚不過。”這時候的世鐸已經想不了太多了,他來頤和園的時間有些長了。他也不知道慈惠太後什麽時候會回來。所以他顧不得許多:“太後,皇上親政以來,一味仿效洋人,若幹新政早已觸動根本。朝中大臣也是敢怒不敢言。舉國上下對新政早已是怨聲載道,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此次山東義和拳所提之扶清滅洋就是佐證。眼下京城防務空虛,內有朝臣們的期盼,外有榮祿的九門兵衛、豐台大營和西山銳鍵營。隻要以匡扶皇上新政弊端為名,兵諫皇上還政於太後。屆時天下大局就在太後掌握之中,皇上有天大的本事也無從施展。還請太後為大清國萬年社稷為念,以訓政撥正朝綱。”說罷,再次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

慈禧還是不緊不慢的翻了翻折子,折子到是如世鐸所說都是她一手提拔的大臣們具名而奏,請太後訓政。慈禧幽幽歎道:“說什麽義和拳扶清滅洋,百姓能懂什麽,不過是不甘心被洋人欺淩罷了。天下大勢不過利益二字。就因為皇上新政觸動百官利益,改科舉斷了士子們通向官場之路。你們呀,說是要讓哀家訓政其實就是想通過哀家的手廢了皇上。你們這是在逼哀家呀。”

世鐸心中大驚,太後一句話就道出了他們心中所想。兵諫皇上還政太後,說起來輕巧。可誰都知道這裏麵的凶險,一個不慎就是萬劫不複,這裏麵得有多少人頭鮮血。太後口中雖說是大臣們在逼她,但那語氣卻是輕柔,世鐸明白,太後心動了。世鐸哭諫道:“請太後明鑒,臣等決無廢帝之心。舉國上下朝野離心,若太後再不出麵則大清恐真要陷入變亂紛爭當中了。請太後以祖宗萬世基業為念。”

“要是你們真沒有廢帝的心思哀家也就放心了,此時皇上是萬萬不能廢的。且不說廢了皇上找誰來當這個皇上,一但廢帝,就給了那些個皇上的心腹大將起兵的口實。就憑你們手中的那些個兵丁又豈是這些虎狼之師的對手。隻有皇上立於朝中,這些皇上的重將們才能聽朝廷的旨意。朝局之關鍵就在一個穩字,要以大局為念。你回去告訴他們,還是訓政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