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將軍,不要再跟著貧僧了。”

一身白衣的佛子塵心走在烏黑的巷子裏,十分無奈地對身後的人影道。

一身玄衣的荀臨月從暗影裏走出來,小臉微紅道:“本將不過是想找佛子討教幾招罷了,佛子反倒推三阻四不肯應戰。”

塵心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荀將軍武功在貧僧之上,不必找貧僧討教。”

荀臨月語塞,討教武功不過是個借口罷了,這人也太死板了吧。

她不過是……不過是想要心甘情願地敗給他,好叫他知道她的心意嘛。

她想起遠在萬晉國王庭的聶柔,她身邊的那個妃子說,若是心動了,自然舍不得他輸:若是沒心動,他贏了也是輸。

如今她才算是明白那看似繞口的話中的幾分真諦。

“若我非要討教呢?”荀臨月拔刀便上,塵心微蹙著眉頭,用權杖抵擋。

“將軍何苦?”他輕歎一口氣,引著她去了城郊,省得打壞了民房。

二人斷斷續續地纏鬥了十餘日,餓了便停下來吃點東西,累了便隨意尋個樹杈歇息,醒了再繼續打。

打到荀臨月自己都覺得自己煩了,立在她對麵的和尚仍然白衣蹁躚,唇角含笑。

“荀將軍的武功又有進益了。”塵心看出她無心再戰,率先收了權杖道。

荀臨月看著他無情無欲的眉眼,哀歎一聲:“那可真是多謝佛子了。”

塵心欲要告辭,卻被荀臨月賴上:“本將也隨著佛子去看看人間疾苦吧。”

塵心眉頭擰了擰:“荀將軍乃是扶風國的鎮國將軍,不可輕易遠遊……”

“囉嗦。”

“……”

塵心隻得同她談好條件:“既然荀將軍心懷天下,那貧僧便帶上荀將軍遊曆一個月吧。”

“一個月後,還請荀將軍自行回朝。”

荀臨月瞪著他:“我若是不回呢?”

“那貧僧隻好奏請國主,請國主裁定了。”

“若是國主覺得荀將軍失職,貧僧不敢為將軍辯駁。”

荀臨月一心都是建功立業,若是以失職為由,降她的職位,她是老大不願意的。

“一個月便一個月。”荀臨月哼了一聲道。

一個月,若是還不能拿下這個臭和尚,那她回去打仗也無憾了。

塵心遊曆諸國,一貫是一人獨行,累了餓了,若是周圍有村子便歇一歇,若是荒郊野嶺便捱一捱。

帶著荀臨月則多少要顧慮她幾分,輕易不會叫她在野外過夜。

女子還是要嬌養些好。

塵心也不知是哪裏來的這個想法。

而荀臨月滿腦子都想著如何拿下他,一路上除了打架吃飯睡覺,便是試探他喜歡什麽樣的女子。

塵心一臉無語:“貧僧不喜歡女子。”

“那你厭惡女子?”荀臨月探頭道。

“非也。”

“不厭惡,就是喜歡嘛!”

“……”

荀臨月雖然是行伍之人,但跟著塵心隻靠兩隻腳走路,又殫精竭慮地想著如何討好他,過了小半個月竟然病倒了。

風寒來勢洶洶,塵心不得不尋了個客棧暫時落腳,請了大夫給她開藥。

怕她高熱不退燒壞腦子,雖不合禮法,但夜裏他還是會守在床前,為她換額上的冷帕。

“塵心師傅,我好熱……好難受……”荀臨月燒得混混沌沌,一雙眸子水潤潤的,連嗓音都比平常嬌柔幾分。

塵心眉眼不動地換下冷帕:“這是將軍自討苦吃,怨不得旁人。”

“塵心師傅,我想我娘了……”荀臨月把小半張臉埋在被子裏,悶悶道。

荀臨月自幼沒了雙親,由國主照料著長大,所以對國主一片忠心。

塵心默了默,眉心流露出一絲悲憫來,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便道:“貧僧給將軍頌一段經文吧。”

荀臨月:……我是病了,不是死了,大可不必超度我……

塵心的嗓音有些低沉,在暗夜中聽起來分外悅耳。

荀臨月聽著聽著,心神寧靜地睡了過去。

翌日雞鳴時,她睜開眼,榻邊的塵心卻還未醒,高聳的鼻梁在他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她忍不住直起身子,湊近他的臉龐細看,一對睫毛如女子般卷翹。

塵心聽到響動睜開眼,便對上荀臨月一雙明亮的眸子。

“沒想到塵心師傅睡著了也這般好看。”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佛子的耳尖泛起了一點微紅。

“將軍可大好了?”他用略帶惱意的聲音說道。

“原來佛子也會生氣?”荀臨月故作驚訝道,“我還以為佛門中人都是斷絕了七情六欲的呢!”

塵心恍然,自己竟然不知不覺間被荀臨月調動了不該起的情緒,連忙念了句佛號。

“貧僧先上路了,將軍養好身子,我們再同行吧。”說罷拿起昨夜靠在一旁的權杖,快步離開房間。

“哎塵心師傅,別丟下我呀!”

身後傳來撲通一聲,似是荀臨月情急之下掉下了床榻。

塵心閉了閉眼,隻稍作停頓便繼續往前走。

直走了一日,待夜幕降臨時,他才恍然慨歎,今日似乎過得比昨日漫長些。

興許是這半個月來,一直有荀臨月在耳邊嘰嘰喳喳,旅途變得不那麽無聊了。

他無奈地笑了笑,看來最近修行得不夠盡心,竟然動了癡念。

於是他尋了一處破廟打坐,亥時初,便有暴雨如注,衝刷著破廟門前的石級。

以她執拗的性子,會不會冒著雨在趕路?

畢竟她可是口口聲聲,說要追隨他的。

他的心旌突然有了一絲動搖。

罷了,權當是替扶風國保護一下鎮國將軍吧。

他拎起權杖,剛抬腳邁出破廟,便有一道黢黑的身影撞到懷裏。

“將軍如何在此?”待看清來人,他忍不住心神一震。

他啟程時她尚在榻上,期間他並未停下休息,她怎麽可能這麽快追上來了?

難道她一直都跟在後麵?

荀臨月露出得逞的笑意:“我可是跟了你一路呢,可惜佛子心神亂飛,沒注意到我。”

“佛子啊佛子,你在想誰呢?走了這一路都神思不屬的。”

“是不是……在想我?”

佛子心神微亂,似是被人碰觸了隱秘的心事。

“將軍慎言。”

塵心瞧見她一張小臉燒得通紅,忍不住擰起眉頭:“將軍既然一早就跟上來了,為什麽不現身呢?”

方才她定是在門外藏了許久,等雨落下來才出現在她麵前。

“因為我在等呀。”荀臨月搖搖晃晃地扶著他的胳膊站直,“我在等塵心師傅起身尋我。”

誰都不知道,她藏在破廟外的草叢中,看見他拿著權杖,欲冒雨回程尋她的時候,她有多歡喜。

塵心的身子猛然一震,冷冷地丟開手。

“原來將軍雖貧僧遊曆,不過是想誘貧僧破戒。”

荀臨月笑了笑,道了聲:“佛子胡說。”

便體力不支昏了過去。

塵心伸手將人攬住,一碰額頭,果然滾燙異常。

荀臨月心想,她應該是找到了那個,她不舍得讓他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