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羊是個馬大哈。

按理說,小孩子三歲就該記事了,可她對5歲前的記憶,全然一概不知。

是真的,一點都記不起來。

十多歲時,她還被她媽白陶寧特意帶去醫院,憂心忡忡谘詢過大夫,說這孩子腦子不會受啥影響吧?咋這麽不記事呢?

大夫做過檢查,並詳細了解過前情後,給她正了名:腦子沒事,智商無憂。

至於為什麽兒時記憶缺失,大夫說:人的大腦,對痛苦的記憶有自動遺忘的功能——特別是對於年幼的孩子來說。

這屬於大腦的一種自我保護的機製。

一番話說得白陶寧淚花閃爍,回家後就給徐羊做了一桌好吃的,不停親她的臉,喃喃:“受苦了啊我的孩子…”

徐羊不記得自己受過什麽苦,但她知道的是:從自己延遲的記事起,在自己左胸口處,就有一道很難看很難看的疤痕。

它很長,兩頭尖尖,中間凸起,凹凸不平,顏色也很醜——她小時候不懂事,並無覺得有什麽不妥,洗澡的時候她會摸著問:“媽媽,這是什麽呀?”

媽媽說:那是船。

是一條小船,兩頭尖尖,中間隆起的是船蓬。

這條船,會帶她去很遠很漂亮的地方。

小徐羊很自豪也很快樂:“喔喔喔,我有船!!”

但自從上了幼兒園,在幼兒園午睡第一次換衣服的時候,她的“船”就沉了。

小朋友們的眼神是害怕又嫌惡的——小孩子雖然小,但對情緒的感知更加敏銳。

她惶恐而忐忑,不安地拿衣服遮著胸口,但總有調皮的孩子,大著膽子上前來掀她的衣服:“哦哦哦!!!徐羊身上爬著一條大蜈蚣!!!”

“這麽——大!這麽——長!!”

“好醜啊!”

“真難看……”

“老師,她是妖怪嗎?”

有男孩子拿著金箍棒,作勢來打她的頭:“蜈蚣精,吃俺老孫一棒!”

這些喧囂,最後都被老師給喝止了——

但徐羊的“船”,卻也徹底沉沒了。

她開始明白,為什麽再冷的天,媽媽也不會帶她去公共浴室;

為什麽她每每自豪自己有條“小船”的時候,父母的臉上嘴角雖是笑著的,卻是那笑意根本到不了眼睛,反而望向她的眼神唏噓憂傷。

以後的徐羊,再也沒在別人麵前,換過衣服。

作為一個北方人,她從來沒踏步過一次大眾浴池。

即便後來上了大學,床簾她是最早掛起來;洗澡也從來都是自己打水,在洗手間的隔間裏解決。

她一直都是這麽過來的——直到後來遇上了趙嶼。

情竇初開熱情如火的年輕人,情到濃時,親吻和撫摸都是不可避免的——但再意亂情迷,她也始終沒有越雷池一步。

他……會不會覺得她很醜?

會不會……不喜歡她了?

徐羊很多時候連自己都不敢去看那條疤痕——在世俗的眼光中,它凸起斑駁,醜陋猙獰,烙印般盤旋於她青春的軀體之上,是她心中最沉重也最諱莫如深的秘密。

但,現在,她覺得自己需要勇氣——既然選擇要和他永遠在一起,那就必須有向他坦誠她的全部的勇氣。

這是她避不過去的一個檻。

徐羊緊緊閉著眼睛,額頭都哆嗦著皺出了一個“川”字——她不敢看,不敢看他驚訝焉或驚恐更焉或是厭惡的眼神。

觸覺被無限的放大,她的胸口像是落下了一片冬日的雪花,也或是一片最輕的羽毛——有點清涼,卻也無限溫柔而溫存。

她懵懵睜開眼睛,發現趙嶼在輕吻那道疤痕……

他指尖有點無措地摩挲著,不是因為恐懼厭惡,而是因為珍重——很輕很輕地撫摸其上,然後,抬頭衝她笑了一下。

他笑得很可愛,眼神亮晶晶的,他小聲告訴她:“你知道嗎,它像一條船。”

一條船。

她的“船”,又駛回來了。

“一條很可愛的小船……”他喃喃著,輕柔地吻遍布其上,“兩頭尖尖,你看,它中間還有個船篷——”

“而且,”

他抬頭,唇角的笑意更深了,“突然詩性大發,想賦詩一句耶。”

徐羊都被搞糊塗了:“什麽呀?”

這家夥,可不是個詩歌愛好者。

他指尖流連撫摸在“船”上:“你看,這是一條船——你想想那句: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兩重山……”

徐羊眨巴了眨巴眼,他也衝她眨巴了眨巴眼,眼神挑逗而揶揄。

徐羊終於反應過來,抽出枕頭就砸過去:“趙嶼!你個流氓!”

就怕流氓還有點文化……!

對方嘎嘎大笑起來,不過不避不讓,反而欺身上前,一把就把她抱住了:“這就流氓了?今個老子就徹底流氓一回,叫你看看!!”

不過,最後的結果證明,這隻屬於他一廂情願的豪言壯語。

趙嶼尷尬的拉起身,一身的緊繃火熱現在隻剩下一腔繞指柔:“這個……一開始是不太那、那麽……順利……”

他低頭,親了親女朋友被淚水沾濕的臉,藹聲:“我也累了,明天還得上班,快睡吧,今天我就不回去了,陪著你,好嗎?”

徐羊攥著被單角,心有餘悸——即便心理建設足足的,心理準備也夠夠的,圖文指導以及影片觀摩,積讚的理論知識也絕對夠一大壺了!

可……她壓根沒想到,怎、怎麽會這麽疼哇!

疼死了!

她最嬌氣了,最怕疼了,之前心髒疼,已經是她所能體會到的,最大的肉體痛苦了……

可沒想到,這個居然更疼!!!

疼的她,對眼前這個男人,都絲毫沒有愛意了。

現在,他主動撤了,她忍不住鬆一口氣的同時,卻又詭異的覺得心中不甘……

“你……不行啦?”她扯著被單,下麵露出兩隻咕嚕咕嚕的眼睛,眼角淚痕猶存,卻是死亡性發言杠杠滴。

“誰不行了!!”

趙嶼忍無可忍,直接暴跳起來,“不是你一直哭嘛?一直喊疼嗎?我、我還能咋辦啊?”

他已經!

已經很憋屈了好吧……

然後,趙嶼驚慌的發現,女朋友又哭了。

“嗚嗚嗚嗚,你是不是不愛我了?”徐羊委屈到梨花帶雨,“對我不耐煩了?”

趙嶼:“……”

是是是,是我不行,是我不行。

姑奶奶,真是我不行!

我不行,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