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婉沒有說話,黑沉沉的眼眸就那麽看著謝淵渟。
後者抬頭,“怎麽,你不相信我的答案?”
溫婉眉眼微動,道:“你說,這天下,換個主人如何?”
謝淵渟捧著茶盞的手一用力,差點把茶盞給捏碎了。
語氣難言驚訝的道:“你想造反?”
“先帝間接害了我父親,傅恒害死了我祖父,我沒有那麽多親人可以讓他們去害了。”
溫婉縮在美人靠上,像是個凍了很久的孩子,
喃喃道:“既然他們容不下溫國公府,
我又如何能容得下他們呢?”
謝淵渟沒有安慰她,也沒勸她說什麽別再胡思亂想了之類的話,
他遲疑了半晌,道:“我會主動請纓去遼東平叛,
傅恒十有八九會同意,屆時,我會查清國公爺犧牲的真相,還他一個清白的。”
朝中本就武將稀缺,遼東與靖北相距甚遠,又有南越總督元伯卿盯著,
謝淵渟是覺得此番主動請纓有希望,才會與溫婉說出來。
溫婉卻被他嚇到了,連忙搖頭,“祖父犧牲的真相我自己會查,你不用這樣的。”
為了自己的事情,讓謝淵渟到戰場上送死,這種事情,溫婉做不出來。
熟料,謝淵渟卻像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似的,
嘴角微微勾著,溫聲道:“靖北候府的男兒,生來就是要上戰場的,
當然,如果你感動的要以身相許的話,我其實也很樂意的。”
後半句話就很不正經了。
溫婉從未被人開過這種玩笑,眼睛眨了眨,竟是沒反應過來。
謝淵渟調戲人失敗,訕笑道:“總之你不要想太多。
前路坦**,溫國公府總有地方可去的。”
溫婉呐呐點頭,目送謝淵渟離去。
兩人再度見麵,謝淵渟已然戎裝在身,身後是傅恒撥給他的兩萬大軍。
朝廷派來踐行的大臣已經離開,謝淵渟站在原地未動,倒像是專程等著溫婉來一般。
“刀劍無情,你要擅自珍重。”
將提前準備好的藥箱和包裹遞給謝淵渟,溫婉招來身後的黑衣青年,
“他叫洛錚,醫術勉強得我幾分真傳,帶在身邊以防萬一。”
黑衣青年比謝淵渟年長一些,看著像個文弱書生。
主動對謝淵渟道:“在下洛錚,見過二公子。”
謝淵渟點點頭,視線沒離開溫婉的臉,
眼神頗為溫柔道:“國公爺的事情瞞不住,
京都人多眼雜,難免會有人嚼舌,真相未明之前,莫要與之起衝突,
實在忍無可忍,讓元英替你去教訓他們。”
就陳塘口中所言,溫國公的死亡真相真的說的不上有多壯烈,
謝淵渟的擔憂也是情理之中。
溫婉心說自己活了兩世,還不至於為流言所困,
不過對於謝淵渟是好意,她便也沒有拒絕,溫順的應下了。
目送謝淵渟帶兵離京,溫婉回頭就遇到了二叔溫賢。
對方就坐在回廊旁的涼亭裏,見溫婉過來,遙遙道:“謝二公子走了?”
溫婉走過去坐在溫賢對麵,“二叔是在等我?”
溫賢點點頭,倒了一杯茶遞給溫婉,“我與謝二公子一同請戰,
陛下卻隻允了謝二公子出戰,阿婉,你可知這是為何?”
溫賢主動請纓的事情,溫婉之前聽謝淵渟和陳氏都說過,
聽溫賢說起這事,倒是不甚意外。
想了想,認真道:“我始終不相信祖父身亡的真相會是陳塘所說的那般荒唐,想來二叔也是不相信的,
二叔想去遼東,定會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
而這個真相,是陛下不願意讓二叔,乃至天下人所知曉的。
而且祖父已經犧牲,二叔若是再出點什麽事情,坊間輿論也會給朝廷很大壓力,
所以於公於私,陛下都不會讓二叔去遼東的。
至於謝淵渟,朝中本就武將稀缺,
遼東與靖北相距甚遠,又有南越總督元伯卿盯著,
不用擔心謝淵渟和靖北候所率大軍會合。
而且他才十七歲就已然官至三品,已經賞無可賞,
回京之後也隻需賞賜他一些金銀財寶便可,
還能把他的功勞推給元雋卿,
咱們陛下那般聰明,這樣的免費勞動力,怎會放置不用呢?”
靖北候是當朝一品大將軍,爵位世襲,還是當朝駙馬,
靖北候府的榮華已經是皇室能給的巔峰了,這就注定無論謝淵渟立下再大的功勞,
也無法得到更大的封賞,所以就算不封賞,也不會有人說什麽,
謝淵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主動請纓,而傅恒也的確同意讓他出征了。
按理說謝淵渟所求既所得,溫婉應該替他高興的。
然而,想到傅恒同意他出征背後的種種算計,便覺得惡心。
“阿婉,你是真的長大了。”
溫賢忍不住感慨出聲,“難怪你祖父讓我有事與你商議,
你之智謀,讓二叔汗顏哪!”
“二叔可千萬別這麽說,我不過是班門弄斧罷了,如何當得起二叔如此謬讚?”
見溫賢還要繼續誇自己,溫婉忙轉移話題,
“二叔可與護送祖父靈柩之人取得聯係了,祖父遺體何時能到家裏?”
當日噩耗傳來,她悲憤至極,當時就把安排人掛白綢、設靈堂,
又讓大哥溫擎組織府兵,準備迎接祖父英靈回家。
事後才想起來,這些事情,該由二叔做主才是,之後便將所有事宜交給溫賢,
加之謝淵渟又要出征,她一忙,就忘了打聽進展了。
溫賢一聽這話,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
“算算時間,月底之前應該能到。”
意料之外的,溫國公的遺體回來的比溫賢推算的早了十幾日,
去年中秋,溫婉在南郊田莊迎來了父親的亡魂,
今年中秋,她又在國公府迎來了祖父的英靈,
溫國公的英靈回京那日,溫國公府二百府兵,
闔府女眷悉數出京三十裏相迎。
然而,看到那狼狽的一小隊護送之人,還有那黑色的小匣子,溫婉怔住了。
“這是什麽?”
抱著匣子的是溫國公的另一個親信,
和陳塘一樣,也是溫國公親自從死人堆裏刨出來的。
一聽到這話,就直接跪在了地上,高舉著小匣子男兒淚下,
“大小姐,他們欺人太甚了!”
隨著他跪下的動作,小匣子晃了一下,溫婉連忙劈手奪過,穩穩的抱住,
兩隻纖細的胳膊死死地保住那小匣子,溫婉的眼神冷的能凍死個人,
“起來,把話說清楚,究竟怎麽回事?”
“是元雋卿,他說秋日天熱,遺體難以保存,強行火化了國公爺的遺體,
否則,就不讓卑職們帶國公爺回家!”
那人話落,同行的幾個將士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們這些人都是溫國公從戰場上撿回來的戰地遺孤,
親眼看著溫國公從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變成的當朝國公,
心中與有榮焉。
好不容易重新跟著溫國公上戰場,卻連其遺體保護不住,
這讓他們愧疚萬分。
溫婉氣的渾身發顫,牙齒打著架道:“按陳塘所言,大軍首戰告捷,
祖父要犒賞三軍,慶功宴上遭遇偷襲,
你們措手不及,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祖父已經被流箭射殺了,是嗎?”
“滿口胡言!”
那人義憤填膺,“國公爺從不允許將士們在軍中喝酒,他自己進了軍營更是滴酒不沾,
如何會在戰事尚未結束之時就搞什麽慶功宴!”
身後的將士們也跟著怒吼,顯然,溫國公犧牲的真相全然不似陳塘所言那般荒唐。
溫婉心下大定,沉聲道:“你且說來,究竟是怎麽回事?”
“是元雋卿,他打不了勝仗,無人尊敬他,便想著收買人心,
趁著國公爺外出巡視陣地,假傳軍令,
那些人本就不是國公爺自己帶出來的兵,一聽有酒喝,有肉吃,
根本就不管戰況如何,
叛軍來襲時元雋卿二話不說就把國公爺的行蹤給賣了,
若非他出賣,國公爺何至於在大營門口被人射殺至死了!”
“元雋卿出賣了祖父的行蹤?”
溫婉把小匣子遞給溫擎,扯著那人的衣領把人揪起來,
“話說說清楚,他是如何出賣的祖父?
當時可還有其他人在場,誰人能夠作證?”
她隻當是戰事不利,傅恒要趁機打壓溫國公,
如若真如此人所說,那元雋卿當真是罪該萬死了!
“很多人都能作證的,叛軍將領是原來的遼東總督嶽安泰,他在遼東凶名在外,
他的刀架在元雋卿脖子上逼問國公爺的下落,
元雋卿立即就將國公爺的行蹤給出賣了!”
護送溫國公回京的將士隻有十幾人,此時一群人爭相陳情,
抹著眼淚道:“元雋卿以國公爺的命換自己苟且偷生,
為了不讓在場的將士們將事情說出去,他放任叛軍將在場的八百名將士誅殺殆盡,
殺國公爺的親信滅口,還找借口將國公爺挫骨揚灰,
我等唯恐國公爺冤情難白,在一群國公爺舊部的掩護下盜回國公爺骨灰,
星夜逃離大營,卻被他一路追殺,將近四十個弟兄如今隻剩下我們這麽幾個人,
大小姐,您要為國公爺伸冤做主啊!”
一群人齊齊悲慟大哭,像是一群在外麵受了欺負,終於回到家見到了家中大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