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臘八,江州的雪下的越發的勤了。

溫婉畏寒,裹著毛毯縮在紅泥小路旁,捧著鬼手紅衣留下的手劄看的昏昏欲睡。

“阿婉,你怎麽還在這兒坐著呢,你外婆和舅母回來了,快,隨我去迎接。”

被秋韻吵醒,她腦子裏還有些迷糊,“外婆和舅母回來了?”

“是的呀,已經到府外了。”

秋韻看了看女兒被煙火熏的紅彤彤的臉頰,忍不住歎氣,

“你這樣子出去要著涼的,銀燭,給你家小姐那件厚實的大氅,再拿個湯婆子來。”

身上的毯子被拿掉,溫婉渾身一冷,整個人都清醒了。

接過大氅披好了,捧過湯婆子,

站起來,看著外麵的雪皺起了眉頭。

“真是奇了怪了,雖是冬季,可咱們這是在江州啊,

今年這雪下起來怎麽還沒完沒了了?”

秋韻還在一旁絮絮叨叨,溫婉卻陡然想起來,

就是這一年,所有人準備過年的時候,天玄全境遭遇百年不遇的大雪,

靖北地區死傷無數,就連號稱四季如春的江南也損失慘重。

導致天玄國力大大降低,未來數年都慘遭漠北和西楚壓製,

甚至那關外不成體統的蒙曼部落都能踩上天玄一腳。

若非謝淵渟和傅紅鸞率領靖國軍死守靖北,天玄早就被諸國瓜分殆盡了。

那些年,靖北地區,十室九空,

連婦人都組成了娘子軍,跟著長公主浴血殺敵,駭得漠北狼兵望而卻步。

慘烈的記憶壓的溫婉喘不過氣起來,再回過神來,麵前就多了兩個麵生的婦人。

一人兩鬢花白,一人青絲如墨,兩個人卻都無一例外的溫柔慈愛。

“想什麽呢阿婉,你外婆和舅母與你問話都聽不見?”

秋韻嗔怪的看著自己的女兒,丈夫大仇得報後,她心結已解,

有意與女兒親近,但這個女兒,給人的感覺總是怪怪的。

“我在想外婆和舅母長什麽樣子呢!”

溫婉很快收斂了情緒,露出得體的笑容,

“在京都見過的夫人們總是規行矩步的,千人一麵,瞧著沒意思。

外婆和舅母都是武林中人,聽說年輕時還都曾遊曆江湖,行俠仗義,

阿婉好奇的緊,一想就入神了。”

“原來我們的阿婉也有個俠女夢啊!”

年長一些的婦人哈哈大笑。

年輕一些的婦人也咯咯笑道:“這有何難,平湖秋月別的沒有,就是不缺武師傅。

隻要阿婉願意,在平湖秋月待上個一年半載的,

保準你也能成為一個行俠仗義,快意恩仇的女俠!”

“外婆和舅母就別拿我尋開心了,誰人不知武林中世家弟子都是自幼習武,

強健根骨,哪有我這麽大了才開始學的?”

溫婉乖巧的討饒,“這雪下的越來越大了,我們快進去吧。

可不敢讓外婆和舅母站在外麵陪我瞎聊!”

一群人鬧哄哄的進入花廳,秋家祖孫幾人早就將接風宴安排的妥妥當當的。

一桌子菜考慮了每個人的喜好忌口,葷素搭配,營養全麵。

溫婉都由衷的感慨,這些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安排起這等瑣碎之事來,

周全程度竟然不輸京都那些世家的當家主母。

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溫婉夢中都是愉悅的。

帶著一夜好眠的愉悅心情找到外公,秋鳳鳴默契道:“阿婉要走了?”

“是啊外公,我出門已經兩月有餘,而且年關將至,也該回去了。”

“那就回去吧。”

秋鳳鳴這個爽朗的武林豪傑難得的有些傷感。

“國公府處境艱難,外公也幫不上什麽忙。

若是日後有需要,盡管和外功開口,別的不敢說,保你們一時無憂還是可以的。”

“外公放心,如果需要,我不會跟外公客氣的。”

溫婉咧嘴一笑,隨即道:“之前夏日裏的天災,外公用我的方法應對的如何?”

“你不說我都忘了,你是如何知道那暴雨之後會有旱災、蝗災的,

還有那一套一套的應對措施,

全江州的百姓都以為我能未卜先知呢,我哪兒有那本事啊?

若非你提醒我要低調行事,我可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是我的寶貝外甥女出的主意啊!”

“管用就好。”

溫婉微微一笑,避重就輕道:“那如果我說過年那幾日,整個天玄都將遭遇特大暴雪,

連江州都有人凍死,外公信不信我?”

“暴雪?”

秋鳳鳴下意識的看了一眼窗外,天上靈性飄著些許雪花,但看上去已經快停了。

“我知道外公久在江南,很難相信江南的雪能凍死人,

可我是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

外公,看在夏日的天災沒有錯的份上,我請求您再相信我一次。”

“別急,外公相信你。”

秋鳳鳴沉吟片刻,“阿婉,外公雖不知你是從何而來的消息,

但這種事情,的確匪夷所思,

我這次還是要將這消息來源推給那神秘莫測的世外高人,你沒意見吧?”

一個能夠未卜先知的人,於弱者,是讓他們恐懼的怪物。

於強者,是為他們爭奪路易的籌碼。

無論從哪方麵來將,秋鳳鳴都不希望溫婉因為自己的善念而受到傷害。

溫婉失笑,“這種虛妄的消息,外公肯相信我,

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如何還會有別的意見?

再說,我也知道,外公這般作為,是為了保護我啊!”

“阿婉明白外公的苦心就好。”

秋鳳鳴欣慰的直點頭。

他最擔心的就是溫婉被名利浮華遮了眼,明明做了造福萬民的好事,卻要反受其害。

溫婉離開平湖秋月的那天,風和日麗。

平湖秋月的一家子將她們母女送到門口,身邊還多了幾個幹練利落的壯漢。

溫婉愕然,“外公,這是……?”

“你們孤兒寡母的,路上不安全,讓他們護送你們一路回京,我們也好安心。”

秋鳳鳴大大咧咧道:“回京以後他們也不用回來了,

就留給你和你娘跑跑腿,都是老實人,挺好使的。”

這話說的,好像他送的不是幾個大活人,而是什麽趁手的工具似的。

溫婉哭笑不得,卻也沒有拒絕。

“既是外公送我和娘親的禮物,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溫婉俏皮的朝秋鳳鳴行了個萬福禮,隨即正色道:“外公外婆,舅舅舅母,兩位表哥,請留步!”

秋韻也和溫婉一起行禮道別。

秋家婆媳倆雙雙紅了眼眶,無聲的哽咽。

道別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溫婉終於上了馬車。

平湖秋月幸免於難,躲過了前世的劫難,

又了卻了前世的一樁憾事,溫婉心中一本滿足。

月上梢頭,溫婉在客棧淺眠,外麵有人輕扣窗扉。

警醒的睜眼,溫婉摸出藏在枕邊的匕首摸到窗邊,輕聲詢問,“誰?”

“是我。”

熟悉的聲音傳來,溫婉鬆了口氣。

倏地打開窗戶,沒好氣道:“你爬窗上癮了?”

加上之前在南郊田莊那次,這已經是謝淵渟第二次爬她的窗戶了。

“這不是你整日和你娘在一起,不方便嗎?”

謝淵渟自來熟的跳進屋,順手關上窗戶,

打著哆嗦道:“這鬼天氣真是越來越冷了,感覺靖北的冬天都沒這裏冷。”

雖然難以接受這人隨便爬窗戶,但看著他凍的麵無血色,溫婉還是倒了杯水給他。

“說吧,大半夜的來找我,有何要事?”

“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嗎?我們可是馬上就要訂婚的人了,不用如此冷漠吧?”

謝淵渟捧著杯子和溫婉扯皮。

溫婉抬手就去奪杯子,被人巧妙躲過,“別急啊!我開個玩笑。

我來就是想告訴你,溫成在回京的路上死了。”

“殺人滅口?”

溫婉很快就想起陸翊從溫成手中挖出的那一疊罪證。

謝淵渟不置可否,“押解他的官差說是著了風寒,暴斃而亡。

但這個結論,究竟有幾分真假,就值得探究了。”

回憶一下陸翊拿來的那些情報,

溫婉覺得誰最不希望溫成活著回京,她心裏已經有數了。

不過,神偷無影的身份已經被謝淵渟揭穿,她可不希望連陸翊也曝光了。

眼瞼微垂,她狀若不經意道:“無論如何,溫成死了就是好事。

到現在為止,害死我父親的三個凶手皆已伏誅,我父親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你很厲害。”

謝淵渟有感而發,“溫成、季康明、武安侯府和琉璃山莊,

無論哪一個都不是好對付的。

這些人全在你手下栽了跟頭,若非親眼所見,我甚至難以相信。”

“過去的事情就不提了。”

溫婉主動截斷話題,“看在你替我隱瞞了神偷無影的身份的份上,

再送你一個值錢的消息,要不要?”

“什麽消息?”

對於溫婉提供的情報,謝淵渟向來感興趣。

“過年的時候,天玄全境將迎來百年不遇的暴雪,屆時你會懷念現在的天氣的。”

“暴雪?”

謝淵渟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問了一句,“嚴重到什麽程度?”

“大雪封路,地裏的莊稼全部凍死,房屋被壓塌,江南還有人被凍死。”

之前懶洋洋躺在椅子裏的謝淵渟陡然坐直了身子,

無比認真道:“大概什麽時候?”

“年後一兩天吧,具體的,我可不清楚。”

若真說那麽清楚,自己就要被當成怪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