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燦忽然就怪罪起自己來,好好的招惹這臭丫頭幹嘛?說什麽替她分憂,這不就是吃飽了撐的。

“妹妹,不是皇兄不想……”他嘴角的笑容都變得勉強,頓了頓才想到說辭,“隻是最近母妃身子不好,我這當兒子的總要盡一下孝道,不太好離開帝都。”

魏思音笑笑不說話,倒是魏燁熱心地開口了:

“瞧二弟這話說的,咱們這麽多兄弟,德妃娘娘身子不適,我們輪流去伺候侍奉,絕不讓你有後顧之憂。

而且德妃娘娘又那麽賢良淑德識大體,她定不會攔著你去為為國為民出力的,你就放心去青州府吧!”

魏燦被他氣得想揍人的心都有了,但這麽多雙眼睛看著,他隻能訕訕笑著。

笑著笑著,大概是覺得他自己太像個笑話,幹脆一甩袖悶聲走了。

眾人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就連別的皇子都在偷笑。

魏思音坐下後,對魏燁挑眉道,“你剛才那幾句,說得不錯。”

魏燁笑嘻嘻地擺手,“哪裏比得上妹妹,一開口就打在了老二的七寸上。不過老二這人最是小心眼了,他想當眾讓你吃虧,最後卻自己落個騎虎難下,待他回去和德妃一合計,一定會想辦法給你使絆子。”

魏思音淡淡道,“他們給我使絆子,我不怕,見招拆招便是。不過我要提醒哥哥一句,老二現在是眼紅我手中權力,可在他眼裏,他的心腹之患還是身為太子的你。”

魏燁在東宮這麽多年,雖然廢物了些,但也不蠢,“我明白,他把你視作輔佐我的人,所以一定是先衝我下手。”

而他身上有可趁之機的地方,那就太多了。

魏思音看了他幾眼,本來想再說點什麽,忽而察覺到一道視線。

她轉過頭,看到桑落在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與她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桑落害羞般低下頭,白皙的臉頰上布滿紅暈。

魏思音心裏那種異樣的感覺,再次湧現。

從她入席開始,這個少年內侍就一直看著她吧?

沒有錯過她的一舉一動,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

這個內斂的少年,雖然當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他總是膽怯柔弱的,可她總覺得他的眼裏藏著很深的東西。

當她背過身去,他如影隨形的目光,更是值得探究。

她若有所思地回過身,沒有和桑落說話。

等到三更天夜宴散去時,她帶著桑落一起走在回後宮的路上,忽而開口道:

“桑落這個名字,是誰給你取的?”

桑落垂著眼眸,柔和的側顏看著十分秀氣精致,“是禦花園的張老公公。”

張老公公?

魏思音想起綠漪對她說過的,桑落在進宮後先被分到禦花園當灑掃太監。

統領禦花園的是個老太監,好像就姓張。

據說張老公公私底下有些惡心的癖好,就喜歡玩弄眉清目秀的小太監。

桑落在他手下時,很是吃了幾年苦。

可這個少年的眼神卻是清澈的,並沒有蒙上灰塵和陰影,仍如晴空般晴朗。

“你……”魏思音頓住片刻後問,“他有沒有說,為什麽給你起這個名字?”

桑之落矣,其黃而隕。

她第一次聽到桑落的名字,就想起詩經裏這句詩,覺得這是個莫名悲傷的名字。

桑落低聲道,“張老公公說,桑葉掉落之時,他家鄉的人會釀一種很好喝的桑落酒。他第一眼看到奴才,就覺得奴才像是青澀但寡淡無味的桑葉,他盼著看到我快點成熟。

因為桑葉這種東西,隻有經過釀酒師的手催熟,從青澀到成熟,再經過調製釀造,才會有別樣的風味。”

魏思音聽後神色複雜。

這個意境乍聽起來很淒美,但想到張老公公的怪癖,她是越想越惡心。

她停住腳步,轉過頭定定地望著桑落:

“你恨他嗎?”

桑落笑了一下。

這個笑容在他臉上又輕又淺,若不是她細心觀察根本就看不到,淡然之下好像藏著極幽深晦澀,讓她一時琢磨不透的東西。

她的心砰砰亂跳。

因為這一刻,她在他臉上看到了淩寒。

她越來越分辨不清,那到底是她因心中執念而生的幻覺,還是隻屬於淩寒的濃墨重彩。

“恨吧。可是在奴才離開他手下後沒多久,他就因為得罪了貴妃娘娘被處死了。”

桑落少年般的嗓音清悅動聽,與淩寒的低沉邪魅完全不同,“奴才去看了他的屍身。他一大把年紀,死得那麽慘,也沒人願意給他收屍——

那一刻,奴才忽然就不恨他了。”

魏思音聽著他的故事,心裏的迷惑更甚。

他的情緒,真如他說出來的這般輕描淡寫嗎?

她的直覺告訴他,他身藏著更深的秘密。

“妹妹。”

身後傳來二皇子魏燦的聲音。

魏思音回過神來,眉頭微微一挑。

他在宮宴上吃了虧,這是要趁著人少追過來,暗中報複她一下?

她轉過身,看著魏燦帶了兩名隨從緩緩走來。

沒有外人看著,魏燦的神色很是冷淡。

他看了一眼魏思音身邊跟著的桑落,眼神有些蔑視,“淩督公出走後,妹妹身邊伺候的人都這麽上不得台麵了?你要是找不到好的,二皇兄可以給你送些容貌俊美又能為你出力的來。”

這話幾乎是明著嘲諷。

魏思音笑了笑,“二皇兄就算不想去青州府,又何必風度盡失?難道妹妹還能把你綁在馬上,強行送去嗎?”

魏燦微眯著眼,想到方才在宮宴上的事就來氣:

“你這張嘴確實厲害,可想執掌監國印章,光靠耍嘴皮子可不行。”

魏思音笑得更明媚了:

“嗯,顧氏之亂都是靠我耍嘴皮子平定的。妹妹好歹還會耍個嘴皮子,二皇兄你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堂堂皇子,又會做什麽呢?”

這是譏諷他在平亂時沒有出上力。

魏燦冷笑了兩聲,“你平亂靠的不是嘴皮子,而是男人。還是個被閹了的男人。”

他的意思就是,魏思音靠的都是淩寒的情報,和他出謀劃策。

就像坊間暗中興起的流言,說監國大長公主魏思音在人前裝得多威風高貴,其實私底下,卻是自甘下賤,在床榻上賣力伺候討好掌權大太監的賤貨。

桑落眸光冷沉,看著魏燦的眼裏都生出陰戾殺意。

敢侮辱他家公主的人,早晚都要死。

魏燦卻未察覺到這股藏得極深的殺氣,朝魏思音陰笑道:

“妹妹,二皇兄再提醒你一句,你外祖家和端王府承信侯府那筆爛賬,可不是你堵住了端王妃的嘴就能抹去的。

還有淩寒出走,父皇也早就疑心他是又和福安那個老東西勾搭在了一起。

現在福安手裏還有哀太子的兒子,他們聯合在一起,早已是比顧氏更重的禍患,而這一切的源頭都是因為雲氏,還有你任用淩寒而起。

夏天就要過去了,馬上就是秋天,這會是個多事之秋。

皇兄倒要看看,到時你這個監國大長公主還坐不坐的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