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魏思音卻隻是微微抬起眼皮,朝他們投來淡漠涼薄的眼神,緩緩道:
“朝廷開設科舉,對天下讀書人一視同仁,誰能金榜題名隻憑才學不論出身。自父皇登基後,各州府對寒門學子多有扶持優待,既給機會又給真金白銀,從未吝嗇過什麽。
前科二百八十三名進士中,其中有一百六十人是寒門出身,他們都是憑著真才實學得到朝廷認可。你們未能名列其中,不說是自己本事比不過人家,卻說是時運不濟,就這樣的心胸氣度也敢說自己是讀書人。
再說了,你們說是家世清貧,卻能在帝都住得起客棧,身上穿的衣服,平日裏吃的飯不說是錦衣玉食,卻也稱得上豐衣足食。
再看你們的手,個個細滑光潔,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可見你們都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矜貴人物。別說你們是靠賣字畫給別人寫家書掙錢,就憑你們用筆墨賺來的那點銀子,真夠你們自給自足的?若不是家底殷實有地有田,有父母親人給你們補貼,你們哪裏能過得上這麽滋潤的日子?
帝都裏靠出賣勞力才能勉強飽腹度日的苦命人多得是,這些人不知有多羨慕你們能什麽都不做每日裏隻是讀書用功,你們和他們比,運氣還叫不夠好?
本公主奉勸你們,做人還是要點臉,莫要玷汙了寒門士子這四個字!”
待她說完,那幾個書生不是臉色青白,就是羞得紅了臉。
圍觀的百姓看著他們,見他們的衣服料子確實都是尋常百姓不舍得買的,還有那幾隻手,一看就是從小連半點粗活都沒幹過。
像這樣生活優越的人還在叫苦,因為考不中功名就說自己時運不濟,那叫常年勞作一輩子都沒機會認字的平民百姓上哪兒說理去?
霎時間,各種極不客氣的議論聲傳來,像是一個個響亮的耳光打在他們的臉上。
讀書人最重臉麵,他們都挺不住了,當即便有幾人向顧沅作揖告辭,像過街老鼠似的溜了。剩下的人東張西望,見指責他們的聲音越來越響,也不好再待下去,陸陸續續地散了。
原本浩浩****的十來人轉眼間就隻剩下兩個。
其中一個便是最先幫著顧沅開口的青衫男子。
魏思音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見他生得儀表堂堂眉眼間滿是正氣,不由得在心裏冷笑,又是個道貌岸然的貨。
不過,這人有個好處,那就是扛得住事。
也不知顧沅到底給了他多少好處,即便這時他還幫著顧沅說話:
“長公主殿下您又誤會了,顧世子他並不是斥責您,而是怕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要是您的話被有心之人故意傳播出去,那眾口鑠金之下,大家不知您的本意,隻會覺得您是仗著公主之尊刁難我們這些微不足道的草民。顧世子這真是處處為您著想,您可千萬別生他的氣!”
魏思音差點被他逗笑。
見過能胡說八道的,沒見過這麽能說的。
一張嘴就是天花亂墜,白的都能被他硬生生說成黑的。
就連顧沅自己都聽不下去了,覺得丟人了,扭過頭瞪著他道,“你走吧,別說了。”
那青衫男子這才訕訕地走了。
魏思音私下朝身邊的鬼麵衛使了個眼色,立即有人暗中跟上青衫男子,去探查對方的底細。
顧沅望著魏思音,見她就那麽好整以暇地看著他,那眼神裏含著笑意,卻不是因為對他還有情意,而是拿他當個活生生的笑話看,以嘲弄他為樂。
他心頭又生出委屈,不顧這許多人在場,顫著聲問她:
“臣子不明白,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要如此報複我?”
他做錯了什麽?
前世種種在魏思音眼前一一浮現,她嘴角勾起,神色冷戾,“我是公主,你是臣子,我們之間的事,豈是你能在大庭廣眾下隨口亂說的?你以後再敢在人前提起本公主半個字,本公主就去禦前告你僭越!”
還不等顧沅反應,她從袖口拿出一根簪子,當著顧沅的麵揚了揚,“這是我們定下婚約的一年後,你在我生日時送給我的。說是你親手所刻,我一直將它珍藏,但今日……”
在眾目睽睽之下,魏思音笑著重重摔了簪子。
簪子掉在地上碎成兩半。
“我們二人就如這簪子斷了的兩邊,從此各走各路,再不相幹。”
顧沅眼前有些模糊。
這根簪子是他認識魏思音這麽久,唯一一件他親手做來送給她的東西。
這是他給她的定情信物。
她竟然就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親手摔了。
這一刻,他心冷如死灰,也終於認清了現實:
她是真的鐵了心另擇夫婿。
這不是賭氣,更不是為了拿捏他,她就是不想要他了。
他的自尊心好似也跟簪子那般碎成兩半,怒極攻心,他竟是把什麽禮數和分寸都忘了,當眾對她吼道:
“顧瀾他到底有什麽好?我又有哪裏配不上你?!你是什麽時候和他好上的?是不是我們的婚約還在,你就……”
此話一出,顧府的家仆都嚇得簌簌發顫。
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指責公主對婚約不忠,這可是冒犯皇室的大不敬!
其中一人撲上去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說下去。
他還發狂般要掙開,但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哪裏掙得過常年做粗活的家仆?
魏思音就冷眼看他紅了眼,像頭走投無路的困獸般歇斯底裏。
她笑了笑,冷漠道,“我和你不一樣,從不三心二意。”
眾人聞言都覺得魏思音意有所指,看著顧沅的眼神又比之前更怪異了。
那家仆都捂不住顧沅的嘴,隻聽他吼道,“魏思音,你對不起我!”
對不起他?
魏思音哂笑一聲,語氣淡然卻故意抬高音量讓在場的人都能聽見,“今日既然來了摘星樓,剛好我還有筆賬要和你算。”
說著她叫出掌櫃,讓對方捧了賬本來。
“顧世子,你這幾年帶了許多人來摘星樓設宴,但從未付過銀子。這麽多賒下的賬,在你離開帝都前,就請你一次還個幹淨吧。”
顧沅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摳下來。
她怎麽能如此絕情,在他為她傷心欲絕時,還跟他提錢的事?
他原以為她雖然任性刁蠻,但不是這麽俗氣的女子,他完全看錯她了!
魏思音就跟看不見他痛苦的神色似的,慢條斯理地問他:
“這上麵記得清清楚楚,這些年裏你來了摘星樓三十二次,每一次都有據可查。你總共欠下三千二百兩銀子,是立即付清,還是打欠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