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她與冷丞相不對付。

此刻,冷丞相卻格外和善,事出反常必有妖。

朱九盯著這杯酒,遲遲沒動。

連燕皇也從環繞四顧的美人懷中抬起頭來,目光迷離的落在朱九身上,有些疑惑的笑著:“愛卿,這是冷相給你的酒,你怎麽不喝呢?”

倒是女賓席那邊,衣著華貴的冷清岫起身,清冷矜嬌的笑著,對眾人道:“皇上,朱將軍這幾日受了刺客驚嚇,想必不宜飲酒,不如請將軍為您表演才藝吧?記得將軍身手極好,十三歲那年一手劍舞就已是天下第一,登峰造極,無人能比!”

此話一出,不少人都哄笑起來。

想不到堂堂護國將軍竟還會怕了幾個小小的刺客,如今畏首畏尾,更是連冷相一杯酒都不敢喝了!

而今日本是朱九的慶功宴,燕皇特意為她所辦,此刻卻有人提議讓她表演才藝,對於一個臣子來說,這無疑是莫大的侮辱。

一旁的長公主張玉芝眉頭緊蹙,有些看不下去。

但礙於冷相在朝中的勢力,她也不好多說什麽,隻能擔憂的看向朱九,祈禱她自求多福。

“這杯酒還是讓在下來喝吧,從前就聽聞燕國皇宮的酒乃是瓊漿玉液,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杯酒一定會落入朱九腹中的時候,江城站了出來。

軒轅澈說話間瞥了一眼冷丞相,眼裏閃過一抹冷笑。

他笑起來人畜無害,也未叫人發現這點異常。

倒是那邊的小太子見冷丞相臉上露出不樂意的神色,嗤笑道:“怎麽了相父?你不會連一杯酒都舍不得給江先生喝吧?”

“嘶……相父也不是這麽小氣的人啊,什麽時候竟變得如此摳摳搜搜的?”

話畢,不等冷丞相臉上露出難看的神色,他就轉頭一臉天真的對燕皇道:“父皇,反正江先生也是朱將軍的人,朱將軍這些日子為國家防守十分操勞,不勝酒力,讓江先生替她喝一杯也沒什麽吧?”

燕皇笑嗬嗬的對江城點頭,一邊打量他,一邊露出滿意的神色,“也罷,就你喝吧,難得朱將軍身邊能有如此衷心之人,朕也很是欣慰。”

“多謝陛下……”

“多謝陛下。”

兩道聲音不約而同響起,就在江城即將飲酒時,突然被一隻素手攔下。

這手纖細有力,冷白的膚色在荼蘼的燭燈下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江城一怔,順著視線朝旁邊看去,見朱九的臉出現在他身旁,並抬頭笑了笑,接過他的酒杯,一杯酒就當著眾人的麵倒在了地上。

眾人倒抽冷氣。

“太狂妄了!朱九如此不給冷丞相麵子,分明是找死!”

“雖說朱九和冷丞相素來不合,但也不至於連麵子工夫都不裝一裝了吧?”

“就是,朱家雖然掌握了兵權,可是軍餉和後勤補給這些都在六部,六部之中除了工部和戶部外,其餘三部可都是冷相的人啊!”

這些大臣竊竊私語,絲毫沒顧忌燕皇在這裏,這些話是不能說的。

但燕皇的眼神早就不似從前那般清朗了,此刻反而糊塗的笑了起來,在一片嘈雜聲中,對朱九高聲問道:“愛卿,你這是什麽意思?好好的一杯酒倒在地上幹什麽?這可是朕珍藏了十多年的佳釀啊!”

聞言,朱九歎了口氣,無奈笑道:“啟稟陛下,這杯酒是祭奠為國戰死的先帝,還有之前被軒轅大軍屠戮的十萬燕國將士的英魂的,今日不僅僅是臣的慶功宴,更是祭奠他們的大日子,臣多謝陛下隆恩!”

“陛下如此深明大義,想必他們泉下有知,這數萬萬英魂也該安息了。”

此話一出,燕皇笑不出來了。

先帝,先帝就是他的父皇,他並不是先帝最器重的兒子。

隻是當年的奪嫡之爭太過慘烈,他早早的明哲保身,遷入封地做了個閑散王爺,才逃過一劫。

但心中對先帝的敬仰,一直都有。

後來他登基為王,也曾勤政愛民,對啊,他究竟是什麽時候才變成這副糊裏糊塗的德行呢?

再往下看去,燕皇的眼睛清明了幾分,卻帶著幾分震撼和不解——

他朝中那些老臣怎麽都不見了?

恍然間,他想起來,那些臣子似乎因為來勸諫過他,被他全部斬殺了。

燕皇臉色頃刻間變得難看起來,似乎連大臣們也察覺出他神態不對,一時間,整個太極殿中無人再敢說話,與方才的嘈雜不同,空氣裏逐漸安靜下來。

朱九還是保持著行禮的姿勢謝恩,良久,燕皇才深吸一口氣,緩緩直起脊背,對身旁的美人揮了揮手,待她們退下後,他才起身道:“起來吧,愛卿。”

“你是對的,不僅僅你該記住那些犧牲的將士們,連朕,也該記住他們!”

話音一落,燕皇舉起酒杯,一路走下皇位,攙扶起朱九,隨後帶著她來到門口,將酒杯裏的酒水全部對著明月灑下,陰沉沉的天空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逐漸刮起一層涼風。

這是冬日,冬日的夜晚,太極殿內暖和如春日,但太極殿外沒有暖爐和炭火,寒冷的像是能凍掉人一層皮。

見朱九輕而易舉就能讓燕皇恢複往日模樣,原本還對她有些輕視的大臣無不心驚膽戰,哪裏還敢像之前一樣出言挑釁?

他們連忙起身,也跟著來到宮門口,對著明月灑下一壺熱酒,以示尊敬。

由此之後,氣氛逐漸熱烈起來,朱九也回到席位上和燕皇談笑風生,甚至坐的比冷相還近,這讓冷相緊緊攥緊袖子,眼裏滿是不甘心。

憑什麽!

憑什麽朱九一出現,就能輕而易舉搶走他所有的皇寵?

不僅是女人有嫉妒心,男人也有,甚至比女人更重。

然而,就在冷相咬牙切齒望著那邊時,忽然冷不防對上一道朝他看過來的目光。

那雙平平無奇、頂多稱得上是清秀的眉眼朝他看過來的時候,冷相分明看到了他眼裏一閃而過的譏諷。

這是……朱九身旁那個幕僚江城?

好小子,區區一介幕僚也敢對他甩臉色?

冷相眼神一沉,手裏的杯子瞬間砸了下去。

砰!

摔杯為號,眨眼間,太極殿外有了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