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這幾日的身體狀況愈發差勁,慕野鶴清楚就算有再貴再稀有的藥物治療,那也是回天乏術,頂多是將死亡期限拖得再晚點。

他緊緊地攥住老人的手,像是想要拚命抓住些什麽。

不多時,病房裏來了幾位不速之客。

他們連門都沒敲,直接轟地一聲敞開病房大門,動靜鬧得太大,慕野鶴怕吵醒已經熟睡的奶奶,他起身剛走到門口,瞬間冷意橫生。

他擰眉,語氣冷漠:“你們怎麽來了?”

是徐圖之一大家子。

此時,徐國棟剛說完那句“這裏是醫院,這麽粗魯做什麽?”

隨即望向了他,表情不太自然,有些無地自容的難堪,於是幹脆別開臉,選擇保持沉默。

封琴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徐圖之,他溫和地笑著看他,腿上還抱著一束蘭花,看似真誠的對他說。

“哥,我們來看看你和奶奶。”

這話一出,封琴聲色誇張,刻意糾正道。

“之之,這可不興叫,你哪來的奶奶?”

他們這出獨角戲唱得差不多了,慕野鶴的臉色也已經冷到了冰點,礙於病房內還有病人在休息,他耐著性子,沒能當場爆發,壓低聲音,指著外麵,逐字逐句道。

“請你們出去。”

但他們沒一個人聽進去了,甚至還得寸進尺。

封琴雙手交握在一起,一邊踱步,目光四處打量這間病房,由衷地發出一聲感慨。

“哎喲,這是勾搭上金主了?沒想到啊,你這野種還有點本事。”

眼看著慕野鶴的臉色越來越差,耐心快要耗竭的同時,徐國棟趕緊把她拉了回來,湊近她耳邊壓低聲音提醒讓她少說兩句。

可封琴壓根就不聽他的。

夫妻倆在一旁拉拉扯扯,封琴惡狠狠地瞪他,徐國棟也不再敢阻攔她什麽了,直到徐圖之開口。

“爸媽,你們先出去吧,打擾到病人休息了,我想和哥單獨說兩句。”

心中再不放心,封琴也是遷就兒子的。

這一次出現在醫院,也是為了陪著兒子來做康複醫療的,如果不是徐圖之說慕野鶴也在,嚷嚷著腰過來看看,他們才不會特意跑這一趟。

很快,病房裏安靜了下來,外麵卻還是免不了一陣陣吵鬧聲,可能是被醫生還是護士警告了,徐國棟夫婦二人又不甘心地靜下來。

病房裏,除了已經熟睡了的老人家,就隻剩下慕野鶴和徐圖之兩人了,他們每次碰麵,都是鬧得僵持不下的場麵。

徐圖之彎了彎唇角,轉動輪椅把懷裏的蘭花放在床頭,眼神又幽幽然,往病**掃視了一眼,露出一個譏誚的笑意。

“我瞧著,這老太婆再這麽睡下去遲早會一覺睡到地府去吧?”

“徐圖之!”

慕野鶴猛地抬高了音量,他攥緊了手心,青筋暴起,就連眉心都在突突地跳動。

“噓。”他伸出一根手指,壓在了雙唇上,目光漂移到病**。

慕奶奶受到了什麽驚動,她的頭微微動了下,搭放在床沿的手指蜷曲了起來。

他無辜地對慕野鶴說道:“小點聲,你這樣會把奶奶嚇醒的。”

見他漸漸平息下來,徐圖之得逞地笑了笑,這句話果然對他起作用。

人啊,一旦有了軟肋,就容易被拿捏。

“我來找你,就是單純想來找你說說話,別這麽激動,放鬆點。”

他往後靠了靠,雙手交握放在前麵,姿勢閑散慵懶,一張白得病態的臉上滿是悠然自得,說得每一句話都像是局外人,看得透徹明了。

“你現在所擁有的,不過是她施舍給你的。”

這個她指的是誰,他們都心知肚明。

慕野鶴顫著指尖,鋒芒忽地收斂,神色黯淡,整個人跟懨了一樣。

他最不希望的,就是她以這種方式來幫助他,可到緊要關頭,他也已經別無他法,最終還是得靠他最厭惡的方法。

“你就不好奇這些天她為什麽沒有來找你?”

聞言,慕野鶴心口驀地緊縮,一雙精銳的眸子直直地盯著他,徐圖之緩緩地笑了,這個笑容包含了很多個他看不懂的意思。

“慕野鶴,看來你一點兒也不在乎她。”

“說清楚,你到底把她怎麽了?”

這一刻,慕野鶴再也把持不住了。

他一路上跌跌撞撞,好幾次差點撞到人,在路邊攔了輛車,又恰逢堵車高峰期,慕野鶴付掉了錢,開了車門狂奔,呼吸紊亂急促。

腦子裏全都是徐圖之在走之前跟他說過的那些話。

她親眼看見最好的朋友倒在血泊之中,整個人當場嚇暈了過去,現在根本就不知道她情況怎麽樣。

而這麽多天過去了,他這邊一個消息都沒有得到。

這種痛苦,是常人無法體會的。

當他抵達她家時,已經是後半夜了,他抬頭精準定位到她的房間,可是沒有光亮,他以為她睡下了,便一個人守坐在花壇上。

春寒料峭,冷風拂麵,今年的春天還是冷的。

不久,頭頂上那扇窗戶透出來一小束微弱的燈光,隨之傳出來的是她父親的聲音。

“雲雲。”

依然沒人應答。

“雲雲,把藥喝完,然後乖乖上床睡一覺好不好?”

慕野鶴一顆心都懸掛起來,他站起來,雙腿已經麻木了,期待著有什麽結果,可惜無論莊重石怎麽哄她,她都沒什麽反應。

又過去了十分鍾,她房間裏的燈光再次熄滅了。

慕野鶴掏出手機,撥出了她的電話,當撥打到第六次時,對麵的人終於接聽了,隻是並沒有出聲。

“莊閑雲...”

他在喊她。

雖然並沒有得到回應,但他知道她在聽。

而陰暗的房間內,江徽一個人木訥地坐在地上,耳邊是慕野鶴的聲音,她仍然無動於衷。

江徽一動不動的,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世界中。

這些天,她都是靠葡萄糖水支撐下去的。

莊重石看著她日漸消瘦,每天抹淚,但也勸不動她。

每次對著他,她聲音沙啞地說一句“爸爸,我想一個人靜一靜,行嗎?”

莊重石拿她沒有辦法,想著等哪天趁她不注意請醫生過來給她看看。

電話裏,誰都沒有再說話,隻有電流的滋滋聲,以及呼嘯而過的風聲。

“我請你看一場煙花吧,好不好?”

慕野鶴什麽都沒有問她,隻想單純地邀請她看一場煙花。

他記得,除夕夜那一晚,有一場盛大的煙火秀。

很美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