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閑雲是早產兒,一出生就患有先天性心髒病,身體還很弱。
蔣柔在懷她第八個月時下樓梯崴了腳,磕到了腦袋,冒著風險將她生下來,莊重石是不願意的,蔣柔緊緊握住他簽字的筆,淚水順著眼角滑落。
“重石,不要放棄她,求你了...”
蔣柔是孤兒,她一直都渴望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還有一個可愛的寶貝女兒或者兒子,這樣的話她就會給予他自己從未擁有的一切,把那些她缺失的愛全部都補償給他。
她曾幻想也規劃過他們的未來。
如果是男孩的話就叫忙空;女孩的話就叫閑雲。
當時,莊重石還笑著說:“一忙一閑的,你這是偏愛女兒啊。”
蔣柔嘟囔著嘴說:“那我還一空一雲呢,沒有天空哪來的白雲?”
如此一來,莊重石也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隻是後來,這種意外也是所有人都沒有料想到的結局。
蔣柔愛莊閑雲,勝過愛她自己,莊重石也就更愛這個寶貝女兒,想給她更好的生活,代替蔣柔把所有的愛都給她。
可惜,他一個大老爺們的心思沒有女人那麽細膩。
莊閑雲體弱多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碼有三百五十天住在醫院,和同齡人更是因此減少了接觸的機會,也養成了敏感和內向膽小、不愛說話的性格。
但是孟靜嫻就不一樣了。
過年期間,莊重石和孟家夫婦聚餐,帶上了幾個孩子,莊閑雲一直低著小腦袋,不敢抬頭去看別人。
“雲雲,快來叫人。”
莊重石摟著小閑雲,輕聲輕語地為她做介紹:“這是你孟叔叔和孟阿姨。”
說完,小閑雲抱著小熊玩偶,慢慢抬起頭,怯生生的喊人,既乖巧又懂事。
“...叔叔、阿姨好。”
沈月瞧著這孩子也心生歡喜,轉眼一看自家女兒,嫌棄得不行。
“還是雲雲乖,不像我家嫻嫻,在幼兒園很頑劣調皮,上周啊,還跟隔壁大班的男孩打架,打得人家鼻青臉腫的,沒一點女孩樣子。”
“媽,你說我什麽呢?”
孟靜嫻正拿著皮球玩,聽見沈月提她,她就氣勢洶洶的衝過去質問道。
“說你呢,啊呦,看看你,一點女孩樣子都沒有,身上髒兮兮的,看看人家雲雲,文靜又乖巧,多學學人家。”
孟靜嫻睨了她一眼,又跑走了。
“我才不要。”
三個大人這一塊聊事,莊閑雲一個小孩也聽不懂,於是她就自己在一旁等爸爸,她蹲在地上,懷裏的小熊被她抱得緊緊的。
“喂。”
她垂頭,一雙沾上了汙泥的小白鞋闖入視線內,緊接著,稚嫩又傲氣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
“你就是莊閑雲?”
莊閑雲抬起頭,懵懵懂懂的望著她,禮貌又小聲的回應。
“你...你好,我、我是。”
孟靜嫻笑了笑,上下打量著她,她長得白白淨淨的,又柔弱不堪的,手上還有紮針時留下來的痕跡,莊閑雲穿著一身公主裙,跟洋娃娃似的。
“你長得真奇怪。”
說完,她伸手。
“把你的娃娃給我玩玩。”
“我...”
不等莊閑雲說完,她就一把奪過,像一個小霸王。
“這、這是我的。”
她說的很慢又很輕柔,毫無殺傷力。
“給我玩會兒怎麽了嘛?”
“我...我。”
我沒說給啊。
可是,這句話始終說不出來。
“還給她,嫻嫻,沒有經過別人允許不能搶人家東西。”
孟閔均放下手裏的書,朝她們走了過來,抽掉孟靜嫻手中的小熊玩偶,孟靜嫻還很不服氣。
“...不玩就不玩,我還不稀罕!”
她跺了跺腳,負氣離開。
孟閔均蹲下來,把小熊玩偶還給了她,他很溫柔,對她微笑。
“下次不想給的話,記得一定要拒絕。”
莊閑雲不懂得什麽是拒絕,是孟閔均教會她。
兩家人也注意到了這一幕,幹脆敲定了這門親事,親上加親。
上幼兒園時,莊閑雲被安插到了和孟靜嫻一個班上,她卻不想搭理莊閑雲,因為她以後就要成為她嫂子了,這意味的她哥哥不僅被別人給拐了,這個人還要騎到她頭上了。
她特別不服。
下課之後,莊閑雲從書包裏拿出了那個小熊玩偶,第一次主動靠近別人,她今天上學什麽也沒帶,就裝了這個小熊玩偶。
莊閑雲把娃娃放在她桌子上,孟靜嫻扭過腦袋,不想看她。
她一個人站在那兒,扭捏了很久,也斟酌了很久,終於斷斷續續地說出一句話。
“...對、對不起。我、我把它送給你...你能原諒我嗎?”
莊閑雲說得磕磕絆絆的,逗笑了孟靜嫻,她轉過身來,嘲笑道。
“傻蛋,我哥哥不是說了要學會拒絕別人嗎?況且,錯的那個人不是我嗎?你道歉什麽。”
“我、我不知道,我...看到你生氣了。”
莊閑雲很憨又很可愛,像這頭玩具小熊。
隻是,她如此溫柔善良,卻不配得到被溫柔的對待,而是被肆意踐踏。
她們都考上了不一樣的初中,暫時的分別讓莊閑雲變得更加內向,再加上她的身體不好,總是需要時不時住院請假,學校裏也跟沒有這號人一樣。
不過,即便這樣她都很努力也很堅持,孟靜嫻放學總會來看她,陪她寫作業折星星,講今天發生過的有趣的事情。
她聽著聽著,突然就很羨慕,望著外麵一掠而過的鳥兒,以及一望無際的天空,她就很向往自由。
她想去別的地方看看,想見識到世界的許多不一樣的一麵。
但她深知不能,她從出生起,一切都不能由她來選擇。
她隻能待在這方小小的病房中,學校就是她接觸過的最大的麵積範圍和人群。
但她不會,不會怎麽去交流,而...大家似乎不怎麽喜歡她。
因為她總是病懨懨的吧,所以大家總叫她病秧子。
後來,出現了一個女生,她叫柳茹歸,人很好很好,總是帶她去玩。
這種美好的錯覺時光總是短暫的,她被霸淩了,周圍的人都討厭她,而柳茹歸就站在人群裏,偷偷看她,偷偷笑她。
而莊閑雲,也開不了口,叫不出她的名字。
她不明白,也搞不清楚。
為什麽他們都忽然變成這樣了?
她甚至還反思自身,會不會是她做錯了什麽?
莊閑雲還刻意去討好他們,但人家都不買賬。
她一邊飽受病痛折磨,精神又一邊徘徊在崩潰又痛苦的邊緣。
好幾次,她感覺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
病情惡化,反複手術、精神侵蝕。
連孟靜嫻都不肯說,也隻有孟閔均來開導她,她才會聽進去一兩句,她說她喜歡孟哥哥,以後能不能考上有他的學校?
孟閔均摸摸她的腦袋,笑著說當然啦,雲雲很聰明又很上進,一定可以的。
莊閑雲以他為目標,終於考上了有他的崇陽中學。
隻是,結果往往不如人意。
她在最低穀的時期,撞見了他和別的女孩說說笑笑的一幕。
莊閑雲恍然意識到,或許在他眼中,她就是個妹妹呢?把她當成和孟靜嫻一樣的親妹妹。
大家都有自己的社交圈,他們的圈子太廣太深了。
隻有她。
隻有她誰都不認識,什麽都不會。
沒有人認識她,沒有人記得她,也沒有人愛她。
她無比痛恨自己,討厭自己的一切。
爸爸總是要為自己的病擔憂得睡不著覺,她還不愛喝藥,常常鬧脾氣,也不喜歡和別人相處。
她還不能一直陪著嫻嫻,總是需要她去關照,自己真的好像一個拖油瓶啊。
如果...這一切都結束了,她是不是就解脫了?
是不是她愛的人都不用受折磨了?
是不是...就可以見到媽媽了?
莊閑雲查過了,先天性心髒病是治愈不了了的。
她好不了了。
永遠也變不成一個和大家一樣的正常人。
金錢和時間、精力全部消耗在她身上,都是浪費。
她做好了決定,結束這荒唐、不太美好的一生。
體育課上,心髒病突發,她終於在跑道上痛痛快快地揮灑了一次汗水。
可這唯一的快活卻是用生命換來的。
莊閑雲看到了。
那個女孩叫江徽,是從未來過來的朋友。
她很好很好,說不出來的好。
莊閑雲不怪她,一點兒也不。
她真想認識江徽,想和她說很多很多話。
可是...她發現她再也發不出聲了。
謝謝她,替她結束了這不完美的十七年。
莊閑雲隻活到了十六歲。
沒關係啊。
有一個好朋友,幫她延遲了一年,還讓爸爸笑得更加開心,讓嫻嫻也開心,大家都很開心。
她沒有了似乎也沒什麽。
就這樣吧。
再見呀,這個對她不太友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