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收留傑克的當天晚上,正在下狂風暴雨,慕野鶴剛忙完,下車時撐著一把黑傘,突然不知道什麽東西咬住自己的褲腿,緊緊不鬆口。

阿德戴著嘴套,發出一陣警告的低吼信號,一副隨時準備進攻敵方的意思,慕野鶴低頭一瞧,是一條濕透的狗,又不似普通的狗。

它身上髒兮兮的,還有好幾處傷口,血糊糊的和毛發沾在一塊,不知出於何種緣由一直拽著他不肯鬆口。

“慕總,這應該是捷克狼犬。”

它還很小,在冷風中哆哆嗦嗦,既害怕又饑冷。

慕野鶴將牽引繩交到趙助手上,蹲下身來抱起這隻小家夥,沒有絲毫嫌棄,趙助欲言又止。

小家夥太瘦了,瘦得跟皮包骨似的。

它掙紮了幾下,慕野鶴放下它,它往另外一個方向跑去,很快不見蹤跡,慕野鶴沒有讓他們繼續跟著他,他獨自跟過去。

小家夥守在一棵大樹下,地上的東西在閃閃發光,金屬質感透過路燈泛出光澤。

他彎腰撿起來,是那對吊墜鑰匙扣。

七彩雲和孤鶴。

他坐在地上,悲傷籠罩在周身,怎麽也化不開。

他還沒來得及說出那句“我喜歡你。”

經查證,小家夥確實沒有主人,一直在流浪,好在它運氣不至於太差,沒有被狗販子劫走,這隻瘦骨嶙峋的捷克狼犬被慕野鶴帶回了家。

它太髒了,遮掩住了原本的麵目,幾乎沒有什麽人認得出來它是一隻很珍貴的捷克狼犬。

慕野鶴也不會取名字,一直都是楊姨來照看。

叫著叫著,幹脆就叫傑克了,省事又方便好記。

傑克每日都鬱鬱寡歡,它很少活動,吃得也很少,慕野鶴帶它去檢查過,身體沒什麽意思,就是不習慣周圍的環境。

它從小就流浪,置身在落魄又危險的世界中,突然舒服安逸下來,它反而感到驚恐不安。

過去很久,這種情況,都不曾好轉。

它隻有守在那兩串吊墜旁,才睡得著覺,放得下心。

傑克已經熟悉這種氣味,所以它能夠第一時間認出江徽。

雖然這很荒謬又詭異,可它真的聞出來了。

江徽身上的某種氣息和吊墜上的莫名吻合。

於是,它一直纏著她,想讓她留下來。

它確定。

她就是爸爸日思夜想的那個人。

2.

慕野鶴獲刑十年。

江徽每一年都會去探望他,每一次見到他,她眼眶都會紅潤。

他們倆隔著一麵玻璃牆,拿起電話,放在耳邊,她忍不住顫抖。

“十年了,怎麽還這麽愛哭?”

“...有嗎?”她嗓音帶著哭腔,盡量克製著回他:“那還不是你慣的。”

話落,他笑了。

“慕野鶴。”

她語氣依舊和十幾年前一樣,溫和而柔軟。

“嗯?”

“你瘦了。”

“挺好的啊。”

“不好。”

“你太瘦了。”

第一次見他時,瘦得離譜,骨骼突出。

長大之後,他終於好一點了,卻還是不夠。

“徽徽。”

他認真又虔誠的叫著她的名字。

不是莊閑雲,而是她江徽。

“這麽多年來,你的噩夢終於結束了。”

徐圖之死了,她不用再害怕了。

說到這,江徽又忍不住流淚。

“你太衝動了,慕野鶴...你真的太衝動了。”

她再也控製不住,掩麵而泣。

他明明答應得好好的,不會亂來,一定會冷靜的。

可他偏要背道而馳。

如果慕野鶴沒有殺人,會不會有其它解決方案?

十年啊。

慕野鶴,那個時候他都已經步入中年了。

人這一生能有多少個十年啊?

“沒關係,還好這次沒再錯過。”

他聲線低沉喑啞,沒有半點兒後悔。

慕野鶴這輩子太苦了,苦到嚐到一點點甜味都是奢求。

“徽徽,好想吃糖啊...”

江徽一愣,身體僵住,問道:“...你都知道了?”

“嗯。”

小時候,是她的出現給了他一道光。

讓慕野鶴知道,這個世界上原來除了苦,還有甜和酸。

這些滋味,他都還沒來得及去感受和體會。

他不想死。

原來,從很早很早開始,他們的軌跡線就已經重合交匯了一次,隻是誰都沒有去注意。

“十年而已...慕野鶴,我等你。”

她再也無法愛上別人。

記憶恢複前,她的內心深處就已經藏了一個人。

記憶可以丟失,愛不可以。

這十年的每一天,江徽都過得很忙碌和充實,精神病院重新修葺,她下班也要過去打理幫忙,還要照顧莊重石和一些老人。

有一次,陳美芳找上了門,給她帶了很多東西,她一件都沒收。

江徽知道她是來幹什麽的,從她看到陳美芳身後的男人開始,她就清楚了。

她在試圖介入自己的婚姻,這個時候搬出母親的身份來為她做主。

江徽隻覺得她很可笑。

為了那點彩禮錢,不惜將親生女兒榨幹,陳美芳一點兒都沒有變。

江徽累了,不想與她做糾纏,直接拒之門外。

第七年,江徽已經三十四歲了。

傑克離開了她。

它是病逝的,走得很安詳,旁邊的狗盆裏一點兒狗糧都沒有動。

她沒哭,將它和阿德安葬在了一塊。

同年,莊重石也走了。

走之前,他嘴裏還念叨著莊閑雲的名字,再看到她時,已經不會再叫她雲雲了。

江徽想,可能在某個清醒的瞬間,他就知道她根本不是雲雲,但還是繼續裝傻充愣下去,自以為這樣莊閑雲就永遠沒有離開過。

人一旦陷在回憶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比如古箐。

很多年前,她是被騙到這裏來的,當初那個給慕野鶴紮針的人就是她的愛人,實驗做完了,他說過,等他安頓好了會來接她。

可這一等,就是一年又一年。

古箐比誰都清楚,那個男人騙了她,可怕的是她不願意相信。

一年、兩年又或者三年,無盡的等待換來的隻會是煎熬。

一場陰雨下個沒完沒了,足以淹沒一個人來過的痕跡。

一個人死了,該拿什麽來證明他曾來過?

是那些記憶嗎。

甚至到最後,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全都是自己製造出來的夢魘。

太陽就藏在烏雲後麵,為什麽不去思考白日裏怎麽會有光線?

下雨又或者下雪,隻要天沒黑,一切都還有可能。

在經曆了這麽多磨難,三十八歲的慕野鶴和三十七歲的江徽終於迎來了永恒。

無論過去十年還是二十年,他們還是相信愛。

一直相信。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