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耳朵仿佛失聰,視角也變得緩慢。

房間裏另兩個人的動作竟都被我神奇的全方位捕捉,就像是電影鏡頭的來回切換,我可以清晰看見陸應川的情緒由平和轉為錯愕,接著一絲動作沒有,眼神已經徹底的暗了下去。

而於思慧也察覺了什麽,便夠起上身湊過去,口中還呢喃,“喲,這又是什麽呢?”

“媽!”我行為快過大腦,迅速的側身攔在她眼前,然後遞上筷子,“您先吃點,讓他忙會。”

我不曉得我笑的是否僵硬,但我的手已經無法控製的在顫抖。

而陸應川反應神速,縱心中百般不爽,但顧及於思慧的心情,立刻又將協議書壓了回去。

然後起身,一言不發的出了門。

他甚至沒有心情跟於思慧說個合適的借口,就這樣披著一身落寞,將病房的門甩出“砰”的撞聲!

走廊外的涼風卷入,激的我裹緊身上的大衣。

“川兒怎麽了?”於思慧詫異的抬頭。

而我低著腦袋,喉嚨像堵上棉花,張了幾次嘴,最終隻吸入幾口涼氣,被勾的大聲咳嗽,本能的便咳紅了眼眶。

過了好幾分鍾,我才撐出笑臉,“可能是工作不順心吧。”

“工作哪有事事如意的,川兒這個脾氣我真是說也不改的,”於思慧信以為真,鬆口氣才開始動筷,“也不知道是哪個不懂事的,肯定擬的合同太草率,沒顧全大局了。”

我想,擬的或許不算草率,但它出現的不是時候。

至於大局,我確實顧不全了。

除非跟前世一樣鬧得兩家撕破臉,鬧到圈裏人盡皆知通通來圍觀笑話。

鬧到我命喪黃泉。

“媽,你早點休息。”我扭頭看著再無動靜的房門,撲騰亂跳的心卻慢慢平複。

看了就看了吧,無非大吵一場,也免的我在他虛偽的溫柔裏左右彷徨。

直到我準備離開,陸應川也沒有回來。

同於思慧作別時她拉著我的手絮叨了許多,重點便是最後一句,“等媽出院了帶你去見個老中醫,仔細給你調調身子,你兩隻要有了孩子生活才會安穩,川兒也喜歡小孩的,他做了爸爸後脾氣會有所收斂。”

陸應川喜不喜歡小孩我不確定,但喜歡的不會是我的小孩。

在我死後,他應該做了爸爸,然後多子多孫,最後安享晚年吧。

百年時,我薑泠在他完美的人生裏也不過一句歎息而已吧?

我靜靜的把手從於思慧的熱情裏抽離,“好的,媽,您一定要快快出院喔。”

下了樓,我習慣性雙手環抱自己,然後低著腦袋同來往的人群避開。

我本以為陸應川堵氣先走了,卻沒料,才出門便又看見他的車子正對我打著雙閃。

這麽久,他一直在車裏嗎?

我心中五味雜陳,腳下的步子也旋即加快。

就在我穿過馬路後,才看見他並未在車內,而是迎著寒風站在車門旁,足下是一個被捏扁的礦泉水瓶。

它被捏的連蓋子都掉了,真難以想象男人會有這樣的手勁。

“怎麽沒在車裏等啊?”我沒敢看他的眼睛,隻彎腰撿起瓶子,然後扔去垃圾桶。

而他照舊沉默,隻拉開車門,“回去了。”

我倒是寧願自己打車走。

坐在寬敞的車廂內,我與他之間那一道中控之隔,卻好像就是銀河。

耳邊是他沉重的,有條不紊的呼吸。

我卻小心翼翼的吸入氧氣,生怕發出一點兒動靜,然後迎來我尚且沒準備好的爆發。

我害怕,畢竟我懷了孕。

車子啟動,湮沒在車流。

中控放著暴躁的搖滾樂,吵的我兩都不約而同皺起眉頭。

陸應川口中爆了句髒話,然後迅速切換電台。

像是瀉怒般連著幾下,每個台連一秒停留都不願。

直到不知道第幾個,音響內忽然傳來女主播好聽的聲音,“下麵我要跟大家分享一個熱心聽眾的婚姻困惑,他希望得到大家的建議跟幫助。”

說也默契,我跟他好像在此刻都豎起了耳朵。

竟一起看向明明沒有畫麵的中控屏。

主播聲音緩緩,讓燥夜變寧靜,“這位先生跟妻子已經結婚二十年,大兒子馬上高考,小女兒還在小學,”後麵的大段描述無一不勾起我的幻想,簡直是完美的四口之家,丈夫掙錢,妻子居家,一兒一女都懂事孝順,可轉折總是來的突然,“二十年來,這位先生的事業也終於迎來突破,而就在今年,他部門忽然轉來一個助理,年輕活潑,給他帶來了完全不一樣的體驗。”

後麵的故事大家都不陌生,主播說來也隻當講個八卦,“他很感激妻子的付出,甚至願意淨身出戶,隻希望能得到自由,重新追求喜歡的一切,畢竟愛情是種感覺,沒了就是沒——”

“垃圾。”

正當我聽的感慨時,陸應川忽然一皺眉,狠狠地摁下轉台鍵。

他說這個男人垃圾。

說實話,我還挺欣慰的。

竟忍不住問了句,“他不是願意淨身出戶嗎?況且人家都說了,愛情不能強求——”

“那幹嘛要結婚?要領證做什麽?”他眼角餘光都惡狠狠的,像是帶了鋼刀,刮的我眼皮隻跳。

就好像忘情負義的是我一樣。

“我當然覺得那個男人很渣,隻是,”窗外小雨綿密,在玻璃窗上刮出橫飛的水漬,而他側臉冷峻,倒映在黑漆漆的窗麵,看上去眉眼深刻,竟透出我少見的沉穩,我便忽然的笑了,“可惜人是會變的。”

曾經的陸應川分明是個紈絝,但後來跟我在一起也確實變的可靠,那麽婚後又遇到徐娩,再次產生新的想法,又有什麽奇怪的?

道德無法束縛他這樣的男人,而甩開我的代價,他完全可以負擔。

對於我的說辭,他隻回以嗤笑。

我兩都陷入沉默。

車子也終於到了家。

下車,我拉開門,想雙手遮頭衝進屋時,卻發現頭頂一暗,竟是他撐了傘在等我。

仰頭時,在這樣狹窄的空間內,我不可避免要與他對視。

那道獸一般狠厲的目光盯的我心口發緊,也不知出於怎樣的想法,竟本能的攥住了他的袖口。

就好像,我害怕時會像他求助,卻忘了現在恐懼的來源就是他。

陸應川垂眸看了眼我的手,又掃向我的臉。

卻站著,沒有立刻往門口走。

“應川——”

不待我說完,他忽然開腔將我打斷,“為什麽一定要離?”

我想,該來的果然還是要來。

傘外雨絲如幕,而我聽到風聲,像是來自前世我的墓穴。

“沒什麽理由,”我平靜的裹緊大衣,“愛情,本來就不可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