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榮熙是個沉得住氣的人,哪怕在她妹妹指了一處半個‘井’的位置,他的臉上也沒有露出任何一絲不愉快的神情來。
直到方文正竟然順著他妹妹的說法真的往那邊去時,這人在他的心裏已經落了下成了,而且他還注意到這人在看到他妹妹順著這人的習慣來時,這人眼角眉梢帶出不自覺的喜意和一絲淡淡的不屑來。
一個成年人一舉一動都會刻意為之,以掩飾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所以一般情況下,想挑一個人的錯處和看透一個人的內心是很不容易的——這是他們學校一位心理學教授講過的。
同樣,這位教授還說過,人的細微表情和一些下意識的動作是與生俱來和從小生活環境教育下潛移默化的,很難改變,要想看透一個人,就要看透這些細微的東西。
今天,他算是學以致用了。
他在同妹妹和方文正一起坐到那個光線略暗的地方後,依然沉得住氣。
與刻意收拾過的方文正相比,他今天穿得和平時沒有什麽兩樣,簡單的格衣襯衣和牛仔褲,就是他在學校穿的那一套,周身帶著被書本浸染著的書卷氣,很容易讓人降低防禦度。
在茉莉給他們兩個互相介紹之後,他還稱方文正一聲‘方哥’。
茉莉很開心,他哥看方文正的眼神很正常,不像他爸看人,仿佛要把人看個對穿。
“方哥,你叫我榮熙就行,我聽茉莉說你家離粵省挺近的,是桂省嗎?”
三個人分別點了一杯咖啡後,看似閑聊起來。
“不算是桂省,在桂省和黔省交界,仔細看應該是歸黔省管轄,我們家在山溝溝裏麵,交通不是很方便,但是空氣挺好的。”
方文正說話的時候語速不快,偶爾帶出點鄉音,都被他努力克服掉了,盡量往粵語普通話靠攏。
“叔叔阿姨身體都還好吧?”
他沒有直接問對方家裏都有什麽人,而是換了一個迂回的方法,聽起來比較好接受。
“我阿爸阿媽身體不太好。”
這一點,方文正從來沒有想過隱瞞。
“噢,這樣啊,那你出來工作,家裏那邊有人照顧嗎?雙親身邊不留人能放心嗎?”
他還是用種看似很為對方考慮的語氣。
“我兩個姐姐都嫁在當地了,還有四妹和五弟都在家那邊,五弟在上學,四妹在家照顧他們。”
方文正雖然覺得對方問的問題怪怪的,但是聽起來又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就順著對方的問回答著。
趙榮熙繼續著他的家常話,“方哥家是個大家庭啊,人口多就是好,可以互相照顧,你五弟學習怎麽樣?上幾年級了?”
提起自己的弟弟,方文正馬上露出驕傲的神色來,“我弟學習很好,在我們當地縣裏讀一中,成績一直是前幾位的。”
“是嗎?我就說有其兄必有其弟,我聽我妹說你學習也挺好的,還考上了大學,是哪一所啊?”
“不是什麽知名的大學,就是我們省的一所職業技術學院,”
自己說著不是什麽好的大學,可他臉上的神情卻不是這樣的,在他看來他一個山溝溝裏出來的窮娃娃能考上大學已經相當不錯了,到哪裏都值得說一嘴。
這個時候,一直聽他們兩個說話的茉莉說:“方哥,你還是別打工了,你繼續去念書吧,你在複習一年參加高考,一定能考一個更好的大學。”
方文正的臉色瞬間黯然,“我也想念,但是我家供不起我,我還得供我弟弟讀書,阿爸阿媽常年生病的醫藥費,我也不能不管啊,我想著等我打工存下些錢來,我就去報個夜大,好好學,一樣能學到知識。”
好一個勵誌感人的故事。
趙榮熙壓下唇角的冷笑,他妹妹卻壓不住,馬上就說:“方哥,我這裏有錢,你先拿去上大學,要是沒有你,我早就被鐵架子砸殘廢了,我們又在……”
‘處朋友’三個字茉莉到底沒好意思說出口,隻是嬌羞著低下頭,緩緩說:“看到你能達成自己的願望,順利上完大學,我也會替你高興的。”
方文正拍著胸脯說:“我怎麽能用你的錢啊?茉莉,你放心,我自己一定能賺得到的,你給我點時間。”
這個表態還是很有骨氣的,可惜他在聽到茉莉提及‘錢’時,眼睛裏的光過分亮了。
通過今天這一番接觸,方文正是個什麽樣的人,趙榮熙心裏已經有數了。
晚上和妹妹一起回去的時候,他妹妹卻一點沒覺出他有什麽不對來,還以為他在見過他們兩個之間相處後,肯定會站到他們兩個那一邊的,而他確實沒有立刻提出反對來。
晚上,他爸在問起他來時,他才把心裏真實的想法說出來。這時茉莉已經回房休息了,他和他爸是在書房說的,就是為了避開茉莉。
“這人不行,”趙榮熙沒瞞著,“他和茉莉在一起,是見色起財,還是見財起色,都不重要了,重要是他現在把茉莉迷住了,以著茉莉的聰明,她肯定是一時糊塗,我在想用什麽辦法可以最快地解開她現在這個糊塗勁,我想了一晚上,最好的辦法就是帶著她去親眼見識見識什麽叫家風不同下的生活有多大區別。”
他通過今天和方文正的談話可以感覺出來這人是很自傲的。自傲的同時又很自卑,從他言語間流露出來的細節可以品出他家是重男輕女很嚴重的家庭。
家裏一共三個女孩子全部留在家裏幹活,兩個姐姐早早嫁了,他的妹妹比他的弟弟隻大一歲多,卻從來沒有念過書,在家侍候老人,負擔家裏家外所有活計,而本來是兩個勞動力的男人卻都可以上學。
他雖說家裏條件不好,供不起他念大學,但他畢竟是讀過高中,他的三個姐妹卻連一天小學都沒有上過,現在換到他出門打工,卻也隻是為了供弟弟上學,半點沒有提及他妹妹怎麽樣。
還有,他們在咖啡廳坐的那個位置,他對於茉莉順從他的習慣是欣喜的,哪怕是在對方的親人麵前,也沒有半分要客氣一下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