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後青河進入了深秋，青河的秋天呈現出一副和北方截然不同的秋景。
北方的秋風勁樹枯，而青河的秋雨纏纏綿綿，讓人悲傷不止。
一層一層的秋雨下了快半個月才放晴，綿綿的陽光，蔥蔥的綠樹，好一派生機盎然，卻讓崔家大宅更顯破敗。
這些日子玉明月一直住在這裏，前院毀的不成樣子，後宅勉強還能住人，今日，他們也要離開了。
崔家的書冊足足裝了好幾條船，這些書籍她要親自送往江州書院。
她能明白外祖的用意，書院的學生隻要看到這些書冊，就不可能越過崔家，哪怕隻有幾人隻要能感念崔家的好，那這些書冊便值得。
“姑娘，這是你愛吃的點心，留著船上吃。”赤丹紅著眼眶道。
崔家遣散了奴仆，赤丹一家也得以脫了奴籍，赤丹哥哥弟弟都死於那場暴亂，父親也被砍斷了一條手臂。
老夫人給她家留了一筆錢讓他們安家，赤丹父母經此一劫，身體也不好了，經不起舟車勞頓，便用老夫人給的錢在鄉下買了幾畝田，也夠一家度日。
赤丹兄弟沒了，還留下兩個侄子，父母年邁，她是家裏最大的孩子，自然要留下照顧父母。
“別哭了，以後又不是見不到！”玉明月心疼道。
“是奴婢對不起姑娘，姑娘眼下正難，奴婢卻要離開，奴婢愧對姑娘多年照顧。”赤丹跪下，眼睛又紅又腫。
玉明月要扶赤丹，她卻不肯起來：“姑娘就讓奴婢叩幾個頭吧，奴婢祝姑娘以後平安順遂，健康喜樂。”
赤丹又和赤華，祝餘道別，這才轉頭離開。
來時憧憬諸多，滿懷期望，離時隻剩心碎惆悵。
玉明月親自關上大門，朱紅色的大門那日被砸的斑駁不堪，雖然修補過，但那些破敗無法掩飾。
所謂華麗退場隻可能在戲文裏，現實中，退場便是退場，隻有狼狽。
玉明月轉身，卻看到謝嘉晏站在不遠處。
謝嘉晏臉上沒什麽表情，陽光暖的像春日，微風吹過他的青衫，漾起微微的褶皺，他站在那裏，挺拔如鬆竹。
“嘉晏哥哥，你怎麽來了？”
謝嘉晏前幾日回了江州，官學進行的很順利，崔家出事後，族學自然也散了，大批的學子正前往江州求學。
再加上聖人下詔，隻要過了童生，官學便免束修，若每次學院考試榜上有名，官學還發放獎金，更吸引了無數學子。
“姚夫子他們答應去江州官學任教，學校派了官船來接。”謝嘉晏說的含蓄，但玉明月聽懂了他話裏的暗示。
“你不用怕我難過，我阿舅也要去江州，崔家的先生去官學任教也沒什麽不可以。”
屬於崔家的時代已經過去，那些先生也總要活下去，順勢者昌，她都理解。
更何況，阿舅都沒說什麽，她更沒資格。
“六娘……”謝嘉晏語氣頓了下：“朝廷任命柴新野為官學六品助教。”
遲早要知道，他不想瞞她。
“六品助教？”玉明月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大笑不止，險些把眼淚笑出來：“官學助教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當的嗎？聖人此舉到底是惡心崔家還是非要將崔家趕盡殺絕斬草除根。”
“六娘！”謝嘉晏語氣平靜的不起波瀾：“柴新野不會一直在官學的。”
“他當然不會，他野心勃勃，小小一個江州官學如何能裝得下他，他是要進京的，他以後……”他以後會成為謝嘉晏最大的敵人，幾次陷他於險地。
玉明月的話陡然停住，謝嘉晏卻聽出了不尋常：“你如何知道？”
玉明月轉過身，不去看他：“我就是知道。”
“六娘，我今日來就是告訴你莫要衝動，他如今有程將軍護著，有恃無恐，不過，官學是傳道授業之地，我不會讓任何人操縱官學，控製學生。”
便是聖人也不可以，否則和之前的崔家又有何異，培養出的官員也隻會是聖人的走狗，而非心憂天下的朝廷官員。
玉明月抬頭看了看天，無聲的歎息道：“我知道嘉晏哥哥心懷大誌，可這世界小人太多，堅韌寬容，憂國憂民是責任擔當，可也是負累枷鎖，嘉晏哥哥還是小心為上。”
聖人費了大力氣扳倒了崔家，崔家的錢還沒沾手又流水般花在了官學上，他豈會任其發展。
柴新野任助教，一則是監視崔家的這批老師，另則隻怕是製衡嘉晏哥哥。
真是難為了聖人這麽早就開始防備嘉晏哥哥，難道他也能未卜先知，知道嘉晏哥哥未來會是萬人敬仰的首輔大人？
玉明月搖了搖頭，聖心難測，果真如是。
“風起於青蘋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有些路總要有人去走，我相信一切都會好的。”
……
王崔兩族相繼出事，其餘三姓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尤其盧中丞，王家出事倒有預兆，可是崔家，竟是一夜之間大廈倒塌。
數百年的世族竟毀於一群暴民之手，若說其中沒有聖人手筆，誰會信？
聖人絕不會放過聖人三姓，也許一舉一動皆在他掌控之中，牽一發，動全身。
所有人都在等盧鄭李三家哪家會出事時，不想卻是有一門二相之稱顧家。一夜之間顧家牽扯進當年護國公滅門案。
史記成德九年昭慧太子帶兵入宮，被先帝幽禁東宮，三日後東宮禁衛殺了奉旨看守東宮的侍衛，逼宮謀反失敗。
同夜太子妃母族護國公府以莫須有罪名慘遭滅門。
遲來的證據證明護國公府未參與先太子謀反，當時的顧相謊稱奉先帝口諭。
然當時先帝病重，從未下過任何旨意，宮中亦無相關記錄。
顧相假傳聖旨其罪一，錯殺功臣其罪二，一夜之間顧相牌位從太廟移除，顧家一族打入大牢。
顧伯豪自聽到消息便連夜趕回京城，卻不想不慎從馬上墜落，昏迷不醒。
五日後，顧伯豪被千牛衛在鄭家別院抓獲。
永安十八年十月十三，鄭家因窩藏欽犯，同罪論處，滎陽鄭氏，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