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咯吱!破舊的棉鞋踩在了土路上的雪花上,杜成拎著一個藍色的包走在寒風裏麵,他的腳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不仔細看的話,看不出來有問題。
這是二十年後了,村莊的一切都已經發生了改變,當年村裏麵的那些老人幾乎全都不在了。村口的井台隻有幾個年輕的媳婦在打水,井口冒著白煙,她們轉著轆轤低聲的說著什麽,時不時的爆發出了爽朗的笑聲來。
見到杜成,她們全都愣住了,胡子拉碴,一臉憔悴的人是誰?
一個膽子大的娘們走過來:“你找誰啊?”聲音全都是警惕。
“我是這個村兒的。”杜成低著頭大步的走了。生怕她再問出別的來。
他沒有直接回家,他知道家已經沒有了,爹娘早就去世,留下來的也隻是破敗的院落和房子,也許連豬圈都已經被拆了吧?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來。
走到了一戶人家之前,杜成停下來了,那幾間房子已經破敗不堪,院子裏麵的積雪也沒有人清掃,看來也是很久沒人住在這裏了。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這裏,眼中充滿了淚水。他當兵之前,經常來這裏,也帶著她去後麵的林子去玩,一直到了晚上才送人家回家。
她什麽活都幫著自己家幹,做飯也好吃得很,長的也不錯,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若是和她結婚了,也會很幸福。
隻可惜他不想留在村子裏麵,他想要進城,過人上人的生活。
雖然知道就算是留下來,那些活也是這個姑娘在幹,幹完了自家的就給他家幹。可他還是不願意,他覺得自己是一隻大鵬鳥,王巧珍這個村婦配不上她。
他的心中一酸,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哎呦,這不是杜成嗎?”身後有人喊了一聲。
杜成回頭一看,是他們村子的劉著,這些年不見,這家夥倒是一點也沒有老。穿著一件老羊皮棉襖,氣色很紅潤。
他對杜成笑道:“真的是你,你回來了?”
杜成尷尬的點點頭:“是啊。”不是衣錦還鄉,而是刑滿出獄,這感覺太難堪。
“你來找巧珍?”
“不,路過。我瞅著她家人好像不住在這裏了,還在城裏麵嗎?”
“早就不在這裏了!”劉著滔滔不絕的說著,好像是在說自己家的事情一樣:“她大哥一家出國了,說是要陪著孩子在那邊上學。二哥一家就去省城,據說住的是老大家的大別墅!至於王巧珍,一開始聽說是在省城開了一個什麽大商場,後來就去京城開,現在據說去要米國開了,老大的店麵了。光員工就好幾萬的,咋,你沒見到廣告嗎?她還上了什麽富豪榜,村裏麵的人現在誰不羨慕她?”
杜成一陣恍惚:“是嗎?她不是在城裏嫁了一個醫生?”
“離了。一開始村裏人都覺得她是作死,也不看看是啥身份,竟然還想要高攀城裏人,可誰知道,人家帶著孩子嫁的倒是更好了!那人據說也是做生意的,可有錢了!而且還是做什麽國外出版業啥的,是文化人。不過我沒見過,他們也沒回村來過。都是他們家老二搬家的時候告訴我們的。看看人家過的日子!”劉著說的吐沫星子飛濺,一臉的羨慕嫉妒恨。
杜成嗓子眼裏麵一陣苦澀湧了上來。
這真的是王巧珍的生活嗎,她什麽時候竟然成了富豪了?
想到當初自己帶著袁芳回家,王巧珍坐在那邊給自己剝苞米的樣子,瘦瘦小小的,穿著帶補丁的衣服,人又那麽土,可是就是這個村女,現在竟然當了富豪了!而自己呢,兜裏隻有當初母親給自己留下來的一百多塊錢。
劉著說:“得了,我也不和你說了,我孫子還要吃奶粉呢,我去買點去,雖然我沒錢,可是也是兒女雙全,過自己的小日子吧,你也抓緊時間找一個吧,我先走了啊!”他說著快步的走了。
劉著當初帶著王蘭花私奔,還想欺負孫紅,原配雖然接納了他,可是現在身上卻是經常一分錢沒有,被當成孫子一樣的使喚,要是回去晚了,估計又要挨揍了。
杜成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自己家的,一直想著要是自己沒有和王巧珍退婚,是不是當老板的人就是自己了,也可以住在大別墅,管理著幾萬人了?
讓人意外的是,他家的大門沒鎖,而且院子的雪都被鏟除了,煙囪竟然還冒著煙。
娘已經去世多年了。是有人以為這裏沒人,占了我的房子嗎?杜成跑了進去,準備把他趕走。推開了大門。
裏麵響起了一個女人的聲音來:“是誰?”
杜成震驚的看著麵前的人,是袁芳。
袁芳上次在超市的倉庫縱火,判了幾年。
出獄後她又去打工,但是始終不順利。她也曾想要找過男人過日子,可是容顏衰敗,沒錢沒文化,能看上她的也都是比她過的還差的,她索性也就斷了結婚的念頭。後來娘家父母去世,家中財產被兄弟給拿走,再也沒有人給她任何支持,她帶著一身病痛,回到村子裏麵。
杜成家的地這兩年都是她種。她一個城市女,一開始根本不會弄,可是時間長了也就慢慢明白了。現如今她的肌膚粗糙,手上全都是繭子,身形倒是壯實了不少,和一般的村婦沒什麽區別了。
兩個人見到對方的樣子,先是愣了半天,然後一起笑了起來。
袁芳說:“你吃飯了麽?我剛剛熱了飯,一起吃吧。”
杜成嗯了一聲,坐在了炕上,他出來就一直趕車,哪有時間吃飯。
這屋子雖然小,可是被她拾掇的倒是挺幹淨,炕也燒的暖和。
袁芳到了廚房,先是擦了擦眼淚,然後在灶裏麵加了柴火,大鍋裏加水,放上掛麵。一口氣打了四五個荷包蛋進去。
她端著一大碗麵條放在了杜成的麵前:“趁熱吃,餓壞了吧!”
杜成道:“這個太奢侈了。”
“如今農民的生活好了,米麵都夠吃,所以也沒什麽大不了。和咱們那個年代不一樣了。”袁芳這句話說完就後悔了。
杜成的臉色變了變,是啊,他被關起來這些年,世道也早就變了。
袁芳坐在他的麵前,吃著米飯和燉土豆,低聲的說:“去年的糧食賣了一萬多,這是你家的地,我按著一般租地的行情給你錢行不?我如今也是無處可去,隻希望你給個吃飯的機會。”
杜成沒說話,把碗裏的荷包蛋給她夾了兩個。
袁芳沒吃,直接把碗筷放下就開始哭,一開始隻是抽抽噎噎,後來就是放聲大哭。
“杜成,我好後悔啊,為啥好好的日子就不好好過呢?現在淪落成這樣了!都是我活該!”
她無數次的哭濕了被子,聽說她的前夫已經升上了副團長了,再婚娶了一個大學教授。
當初如果不是和杜成鑽了被窩,被丈夫給抓住了,她現在就是團長夫人了。
要是和杜成能好好過也行,可偏偏還是鬧騰成這樣,在省城去王巧珍的超市打工,還被嚴娟給害了。
回顧這一生,她就沒有走對過的時候,能不悔恨嗎?
杜成拉住她的手:“袁芳,你要是不嫌棄我,咱們就這麽過吧,我樂意當一個農民。咱們日後好好過日子。”
袁芳沒說話,一下子撲到了杜成的懷裏麵去,不斷的哭泣著。
倆人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領了證,過到一起去了。
村裏當初被騙的人,大部分都老了或者去世了,過去的事兒也都忘了,沒人翻舊賬。
倒是杜成自己有些過意不去。
因為袁芳蒸的豆包特好吃,逢年過節,他們就一家送上一點。
高月家當初被騙了幾萬,杜成也沒敢去,下定決心,好好種地,將來把錢還了。
兩個人一直沒有孩子,日子過的還算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