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讓小老兒陪你喝一杯如何?”

夜幕降臨,四方酒鋪掌櫃的老孫頭關上店門,提著兩壺酒走到林裳身旁。

林裳愣了一下啊,緩緩將目光從兩個酒壺上移開,聲音嘶啞的開口道:“上仙……我已經不是上仙,叫我林裳就可以了。”

老孫頭擺擺手,急忙道:“可不敢,可不敢。你既然不願我叫你上仙,那我就叫你林公子好了。”

林裳呆呆得點了點頭。

老孫頭拿出兩個酒杯,一一倒滿,把一杯放到林裳身前,另外一杯端在手中,向林裳拱了拱手,笑著道:“林公子這麽多年來一直照顧小店生意,小老兒無以為謝,先敬公子一杯。”說完,仰頭一口將杯中之酒飲盡。

林裳愣了一愣,神情呆呆得舉起杯,一口飲盡。

老孫頭嗬嗬一笑,臉上的皺紋頓時笑開了花,將兩人杯子倒滿,又一舉杯道:“林公子果然爽快,小老兒佩服,再敬公子一杯。”

林裳舉杯,兩人又是一口飲盡。

兩杯下肚,老孫頭臉色已微微泛紅,而林裳卻還是還是一臉蒼白,麵部表情的看著前方。

老孫頭又將杯子倒滿,舉杯道:“林公子好酒量,俗話說酒要過三,小老兒再敬公子一杯。”說完,端著酒杯看著林裳,卻不喝下。

林裳一如既往的舉起酒杯,一口飲盡。

老孫頭見此,猛地將杯中酒一口飲盡,重重歎了了口氣,臉上出現一絲悲苦之色。

林裳聽到老孫頭的歎息聲,神情微動,心道原來老孫頭也是個悲苦之人,真是同病相憐,便緩緩問道:“掌櫃的,為何歎息。”

老孫頭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小老兒想起犬子夫婦了。”

林裳愣了一下,自己第一次來時隻是看到老孫頭帶著個兩三歲大的娃娃,到現在六年過去了,似乎還從沒看到過有像是掌櫃的兒女的人,登時好奇的問道:“他們現在什麽地方?”

老孫頭歎了口氣,指了指地下,悲聲道:“早已不在了,隻留下一個兩歲的娃娃,到現在,娃娃已經八歲了……”

林裳愣了愣,拿起酒壺將兩個酒杯倒滿,默默地看著老孫頭。

老孫頭舉起杯子一口飲盡,長長吐出一口氣,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道:“六年前,犬子夫婦去廣陵城探親,一去便毫無音訊,小老兒日夜掛念,天天盼著他們早日回來。誰知,半年後才聽自廣陵而來的人說起,通往廣陵的震澤附近除了一夥兒賊人,專門打劫過路之人。而犬子夫婦不幸遇到了他們,不但錢財被擄了去,連性命都沒保住。可憐小老兒白發人送黑發人,還要帶大唯一的孫兒。”

一口氣說完,拿起酒壺灌了一口,就悶起來不再說話。

林裳輕輕歎了口氣,緩緩道:“掌櫃的,已經過去六年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再說,你現在帶著你那孫兒,過得不也是很好嗎?”

老孫頭抬頭問道:“林公子可看得出小老兒今年多大?”

林裳看了一眼老孫頭的一頭白發和滿臉皺紋,才要說大概有六十五六歲,卻突然感覺哪裏不對,停了下來。老孫頭的孫子今年才八歲,按照這裏的風俗,男子十六七歲便已成婚,一般都是第二年就有了孩子,這麽一來,那老孫頭的兒子若是活著,今年也不過二十五六歲,那老孫頭今年豈不是隻有四十來歲?但看老孫頭的衰老模樣,分明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其中一定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幾番思考之下,林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老孫頭伸出四個手指,苦笑一聲道:“不瞞公子,小老兒今年四十有二。”

“四十二歲?!”林裳驚訝地喊出聲來。就算是經年勞累,也決不可能四十二歲便如此衰老模樣,要知道,四十來歲正是男人的壯年時期。

老孫頭灌了一口酒,緩緩道:“確實是四十二歲。”

林裳深深吸了口氣,才相信的點了點頭。

老孫頭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道:“自從得知犬子夫婦被強人殺死的消息,小老兒當晚別夜不能寐,第二天便已經是發須皆白。”

林裳身子一顫,眼中出現一絲不可置信之色,多大的痛苦才能讓人一夜白發啊。

老孫頭灌了口酒,摸了摸頭上的白發,繼續說道:“這幾年來,小老兒白日開店,而夜間一躺下便夢到犬子夫婦被殺的情景,夜不能寐。六年下來,便成了如此模樣。”

林裳緩緩說道:“這麽多年了,掌櫃的還放不下嗎?”

老孫頭突然哼了一聲,眼中出現一絲悲憤之色,聲音也變得尖銳起來,大聲喊道:“放下?!殺子之仇,叫我如何放得下?!若不是還有兩歲的孫兒要撫養長大,小老兒早就帶上弓箭去將那夥兒賊人殺個一幹二淨!”

林裳突然一愣,自己的境遇和掌櫃的何其相似,隻不過他失去的是自己的兒子,而自己……一想到這裏,胸口登時隱隱作痛,不由得問道:“掌櫃的沒有找過旁人幫你殺了那夥兒賊人嗎?”

老孫頭又是一聲冷哼,厲聲道:“不手刃仇人,我心不安!”

說著,眉頭一皺,重重歎了口氣,接著道:“眼看著孫兒一天天長大,小老兒心中越是苦痛,如今年老體衰,能否走到那夥兒賊人的山前尚且是一個難題,更不要說手刃仇人了。”

林裳看著發須皆白一臉皺紋的老人,心中不由一痛,低聲問道:“老丈……現在還是夜不能寐嗎?”

老孫頭似乎沒有發現林裳改了對他的稱呼,握了握拳頭,道:“六年了,小老兒白日裏靠著店裏的忙碌尚且能安下心來,然而一到晚上,隻要一躺下腦海中便滿是犬子被殺的場景。我恨!我恨啊!!我恨那賊人奪取了我兒性命!我恨自己年老體衰不能為他們報仇!!”

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尖利,眼中更是湧上一絲血紅。

林裳一驚,心中不由得想到,自己也不是這樣嗎?背負著血海深仇,卻沒有報仇的能力,甚至連報仇的希望都沒有了,整日沉浸在仇恨之中。一個已經不能修真的廢人,怎麽去找一個強大的修士報仇?想到這裏,再看向老孫頭時,心中竟隱隱升起了一絲希冀,低聲問道:“老丈……現在還想報仇嗎?”

老孫頭楞了一下,才要說話,卻又閉上了嘴,沉默了一會兒,用低沉的聲音道:“想,若是有能力,一定會去報仇。可是……”

果然還是想要報仇啊,林裳暗自歎息了一聲。自己以後也會變成他這般模樣吧,滿頭白發,未老先衰,讓無數關心自己的人更加擔心。與其說放不下仇恨,其實,是放不下悔恨吧。恨自己的沒能力,恨自己的懦弱……

仇是一定要報的,不然不光對不起有血緣至親的父母,更對不起因此殞命的父老鄉親。但是,將自己完全沉浸在仇恨當中,是他們願意看到的嗎?他們,應該希望自己從仇恨中擺脫出來,過上無憂無慮的日子吧。

想到這裏,林裳心中隱隱有了一絲明悟。想到自己這一段時間的表現,借酒消愁,對任何人都不理不睬。不僅沒有緩解自己的痛苦,還連累那些關心自己的人和自己一起痛苦,更重要的是,對自己報仇之事沒有一絲幫助。若是那仇人看到自己這般模樣,應該會笑出聲來吧。

林裳恍然大悟,如夢中驚醒。自嘲的笑了一聲,捋了捋散亂的頭發,坐直身子說道:“老丈,殺子之仇一定是要報的,但是,也不必將自己沉浸在仇恨之中。不要用他們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否則最後隻能落一個親者恨,仇者快的下場。你的兒子不希望你這樣,你也不希望你的孫兒以後活在仇恨當中吧?”

話音一落,老孫頭雙手撫著滿頭白發,沉默不語,酒鋪陷入了一片安靜當中。

“說得好!”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柔媚的聲音從門外傳到酒鋪之中,打破了場中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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