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廷玉灰頭土臉地同樣住進太守府,按慣例回稟蕭載陽的時候,帶來了太守預備辦一場接風宴的消息。

……有種“果不其然”的感覺。

太子殿下悠悠地歎了一口氣:“孤還得養傷呢,就不參加了,勞請方大人代表使團出席吧。”

本來就用不著露臉的何芊蔚嗑著瓜子看戲。

方廷玉哀怨地看了眼麵色紅潤的蕭載陽,目光中滿是控訴,卻又不能說出來,隻好悶悶應下。

他其實也想拒絕,但朝廷是真的會發俸祿。

紀修一麵對方廷玉深表同情,一麵在內心慶幸還好自己也不用露麵了。

轉眼就到次日。

做戲做全套,何芊蔚今天沒去隔壁串門,而是一個人用了早膳,琢磨起今天要做些什麽好。

“養傷”的太子殿下肯定是要閉門不出的,她也不方便去打擾,至於昨天順來的那本棋譜——何芊蔚承認自己三分鍾熱度,暫時隻想擺爛做鹹魚,不願意和那些個黑子白字鬥智鬥勇。

在何芊蔚趴在窗前放空大腦的時候,向來安安靜靜沒什麽存在感的如意卻突然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出來,將手中的竹筒遞到她眼前:“姑娘,紀公公傳過來的。”

“明明隔得這麽近卻要傳密信,有種……”何芊蔚皺眉想了半天的形容詞,“反正感覺很奇怪。”

她熟練地把竹筒打開,取出其中密信看了起來。

總共兩封,第一封是京城那頭剛送來的,滿紙盡是皇帝語重心長的囑托和慰問,順帶還提起了那場無疾而終的賞花宴,與至今都堆在勤政殿的一水兒畫像。

他甚至還得意洋洋地強調了,那些在名單裏的英俊兒郎身上可都依舊沒婚約,就算來找自己求賜婚也被暫時壓下去了。

——用太子弱冠禮將至,不如攢到一天同時賜婚的理由。

不,倒也不必這樣。

殿下知道您又拿他當槍使,肯定不會高興的。

皇帝這話開玩笑的成分居多,畢竟他確實是個開明的天子,懶得用皇權強行分開有情人,亂點鴛鴦譜地隨自己心意賜婚。

新朝這麽多年來,皇帝壓根兒就不管朝臣子女的婚事,也沒興趣成日忌憚這個忌憚那個,大概是其最讓世家適齡男女讚歎的優點。

畢竟用不著為家族聯姻,也不必因為身份而被迫各自嫁娶,閨中的小姐更是不會被選入後宮,實在怎麽想怎麽愜意。

雖然皇帝本人的想法其實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與看誰不爽就直接削。

何芊蔚看完這一封密信,將其壓在了妝奩下預備臨睡前在提筆回信,又扭頭去讀另一封。

這回是紀修自己寫的。

至於內容麽……再三保證太子殿下身體無礙的事實,末了讓姑娘玩得盡興。

何芊蔚總覺得後麵那半句的內容,是由蕭載陽口述的,紀修就是個傳話筒。

這一封沒什麽留下的必要,何芊蔚看過後就將其交回到如意手上,讓對方拿去銷毀,然後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若蘭見縫插針地問道:“姑娘想好要做什麽了?”

“沒呢。”何芊蔚說,“先去太守府的園子裏走走吧,就當是散心了。”

揚州太守好歹是一地百姓的父母官,這太守府又是曆任太守陸續修葺了不知道多久的,奇花異草比比皆是,瞧瞧又不吃虧。

更何況今日太守府上設宴,人多半都跑到了前院去把酒言歡,正好樂得清淨。

半晌,何芊蔚換了一身衣裳的身影出現在園子裏,身邊依舊跟著若蘭、秋影與如意三人。

她是不知道太守府上的構造,但如意卻爛熟於心,熟練地走在最前頭引路,帶著何芊蔚左拐右拐,一路賞花看景好不快哉。

半柱香的時候不知不覺從指尖溜走,何芊蔚這才慢半拍地從心口湧出倦意,忙不迭讓如意找了個亭子,坐下歇歇腳。

亭子前頭正巧是一麵池塘,正中蹲著一座假山,綠油油的荷葉彼此湊在一起,共同簇擁著婀娜多姿的荷花。

秋影瞧了瞧那一池的景色,又回頭環視一圈,冷不丁開口道:“姑娘就像那荷花一樣。”

何芊蔚配合地揚起眉:“好好兒的,秋影怎麽妄自菲薄,說自己是綠葉?”

“姑娘!”

秋影跺跺腳,她明明不是這個意思!

和秋影相比,何芊蔚反而笑得歡快,懶洋洋地靠著亭子坐下,單手撐起腦袋,無辜道:“荷花四周那麽多葉子,我身邊也有秋影在,哪兒說錯了?”

秋影被噎得啞口無言,悶悶地轉頭往如意懷裏撲:“姑娘從前可不會這麽戲弄我,想必是感情淡了……”

如意滿頭黑線地拍了拍秋影。

笑鬧過後,何芊蔚也不再說話,而是出神地望著蓮池,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三人不約而同地放鬆了呼吸,默默退到一旁,生怕驚擾了她。

而這景象落到旁人眼中,就是賞心悅目的一幅美人圖——何芊蔚恐怕怎麽也想不到,除了她以外,還真有人同樣如此無聊,在園子裏閑逛半天不說,甚至還與自己選中了同一個歇息的地方。

而且這人還與她有過一麵之緣。

沒錯,就是酒喝到一半,忽然想起先前桃林見到的美人,心生惆悵離席散心,好巧不巧又走到附近的陸羨之。

自從那日從桃林落荒而逃後,陸羨之冷靜下來一想,怎麽都覺得實在後悔,白白在美人麵前丟了麵子不說,更是一點都沒打聽到對方的身份。

完全選擇性忘記了那“神秘男子”的威壓。

到了次日,他便再次拜訪太守府,準備不經意間,再與美人見上一麵用自己的學識與身份折服對方,成就一樁美事。

結果卻怎麽也沒如願再見一次美人。

陸羨之旁敲側聽地問了許多人,依舊什麽消息也沒得到。

他原本都快要放棄了,準備聽父母的安排,與一個與太守有幾分親戚關係的小官之女訂婚,沒成想在今日,竟又遇見了對方!

陸羨之激動不已,醉意在這一瞬間跑得一幹二淨,生怕來不及似的衝上前去,瀟灑地抬手作揖:“又見麵了,姑娘。”

這回用不著如意提醒,何芊蔚也提前看見了對方,不過她原本以為這人隻是路過,就沒太關注。

而對方這毫無預兆的一句話,反而讓何芊蔚摸不著頭腦起來,遲疑問道:“……我們見過嗎?”

陸羨之臉上的笑容一僵。

記憶力極好,幾乎是瞬間就想起來此人身份的如意心中偷笑,默默上前伏低身子,湊到何芊蔚耳邊解釋了一通。

何芊蔚聽得連連點頭,也想起了這個突然犯病離開的人。

本著和善有愛的心情,她主動開口試圖緩解自己沒認出來人的尷尬:“公子的病好了?”

別說秋影與如意,就是若蘭聽見都險些沒繃住表情。

“……小生身體康健,既沒有什麽缺憾,也無隱疾。”

陸羨之一時沒弄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

何芊蔚疑惑道:“上回公子忽然匆匆離開,瞧著頗有幾分狼狽,我還以為……實在對不住。”

陸羨之能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嗎?不能。

他尬笑著為自己找補:“忽然想起有件急事要辦,走得著急了些,沒來得及與姑娘道別,該是小生說句抱歉才對。”

何芊蔚其實並不在意。

素昧平生的,搞這麽客氣做什麽?

再說要是真的覺得抱歉,應該趕快走得遠遠的,別影響自己躲懶才對。

但她是個講禮貌的好姑娘,自然不會把心聲全盤托出,隻是抿起唇禮貌地笑了笑。

“算不上是什麽大事,公子言重了。”她搖搖頭,道,“公子與我一並非舊識,二也未曾有約,何須道歉?”

陸羨之找不到話反駁,隻能略過這個話題:“當日與姑娘一別,小生心中滿是遺憾,不成想在今天卻又遇上,實在是緣分所致。”

說著,他又一拱手,神情認真道:“小生姓陸,全名陸羨之。在家中行二,上頭有個姐姐,是唯一的嫡子,明年便可去參加春闈,考取功名。”

陸羨之自我介紹完,仿佛覺得不足以說明自己身份,又補充了一句:“姑娘在這揚州城見到的米行,大多是我陸家的鋪子。”

“原來如此,久仰久仰。”何芊蔚敷衍地點點頭,“預祝公子金榜題名,衣錦還鄉。”

至於什麽米行,什麽鋪子,她並不關心。

——無論皇帝的私產還是蕭載陽的,可都比這一個揚州城的陸家嚇人得多。

見何芊蔚沒有幾分在意,陸羨之卻並不覺得被看輕,反而更加欣喜:若不是家中資產豐富,如何會有這等眼界!

如此,迎娶對方的阻力不僅小了許多,說不定還會有意外之喜。

陸羨之想得挺可觀,完全忘記了自己甚至壓根就沒說過要迎娶何芊蔚這檔事。

他隻覺得以自己的身份與潛力,便是京中的貴人也要刮目相看,哪兒會有女子不答應自己的提親呢?

何芊蔚自然不知道陸羨之心裏在想什麽,不然她可能就要讓如意狠狠揍上對方一頓,再把人丟進池子裏清醒清醒。

如意也不明白,畢竟她一個沒有心的暗衛離這些男女之情有些遠。

就是下意識看陸羨之不爽,想揍人而已。

秋影這小丫頭更不用說。

滿場這麽多人,恐怕也就一個若蘭看出來了陸羨之的心思,已經在心底琢磨著要怎麽告訴紀修了。

一時間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而何芊蔚盡量禮貌地多待了一會,怎麽也覺得不自在,便起身準備離開。

陸羨之見狀,當即急得大聲道:“姑娘不再與小生多說幾句麽?”

“和你有什麽好說的?”回答他的卻是另一道男聲,“青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