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林說完就離開了窗口,剩下一個還在震驚中的李平愣在原地。

這時候已經是深夜來,小鎮上大多數人都在沉睡,隻有遠處偶爾傳來一兩聲野貓的叫聲。

李平快步走出門,一眼就看到李先林沉默地站在三輪車旁,視線平移,緊接著就看到了車上橫躺著兩棵竹子。

“這是……?”

“我種的,就種在實驗林最西邊那塊角落裏,每年我都會種,但是每年都是這個樣子。”

李平震驚到無以複加,努力消化著李先林短短幾句話裏包含的信息。

“爸,你是說,你,你也一直在嚐試著重新在山坡上種植竹子?”

“對,小平,我比你更想看到李家坡重新長出萬頃竹海,像我小時候,我的父親領我看見的那樣,但是真的不行,根本就種不活。”

李先林低頭撚了撚竹子上枯黃的竹葉,平靜但明顯難掩失望地說:“所以小平,很多事情不是拍拍腦袋就能決定出來的,這不是你一個人咱們一家子的事情,是李家坡成千上萬的鄉親們的事情。”

李先林來得意外,離開得也幹脆,幾句話交代完,扔下竹子就自顧自走了。

李平蹲坐在門口,認真觀察著李先林種植失敗的竹子。

經過何悅的開導後,李平已經沒有白天時那樣沮喪了,所以李先林說的這些話倒是沒有多麽打擊到他,反而讓他因為有了現成的觀察樣本而感到有些開心。

一開始,李平看著竹子表皮枯裂,還以為是因為某種病蟲害,本來還想著第二天再去李先林種植竹子的地方采集一些樣本來看看是哪種蟲子導致,能不能找出病因來。

但越看越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手裏的竹子應該是李家坡曾經的村民們自己人工繁育的品種,一代代傳到他爸這裏,屬於紫竹和剛竹的雜交種,按理說,存活能力極強,應該很適合本地環境,不應該會生蟲害這麽基礎的病。

一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李平躺在**腦海裏都還想的全是竹子生的那種蟲害。

“謔,你昨晚去哪當賊去了啊,這黑眼圈都快趕上熊貓了。”

何悅早上來找他,被一臉滄桑的李平嚇了一跳。

李平睡了沒幾個小時,匆忙洗漱後就趕快重新檢查分析竹子。

“你來得正好,快來看看。”

“哪來的竹子?小可憐,怎麽長成這樣了。”

李平頓了一下,麵無表情地看向她,“李家坡的。”

何悅一下子梗住了,“不好意思。”

她連忙蹲下身,一邊聽著李平簡單說了昨晚的經過以及他的一些初步猜想,一邊仔細地翻來覆去檢查著竹子。

“你說,懷疑是蟲害?”

“對,但是,老覺得有哪裏不對。”

“確實不對,你看這裏和這裏,都不是正常蟲害會產生的爆裂,所以,至少最主要的原因絕對不是蟲害。”

李平讚同地點了點頭,那我們今天就去一趟,多采些樣本回來研究。

兩個行動派的人,當天去當天回,很快就有了結果,果然不是蟲害,但真實原因卻也更讓人揪心。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這些麻煩了師兄,居然是土質病。”

確實麻煩,李平心情沉重,如果隻是蟲害倒還簡單,土質病卻是最為複雜!根本不可能依靠他們兩個人來解決,而是需要擁有更加豐富專業知識的人以及專業的設備檢測儀器。

但是能有問題也是好事,至少剩下的就隻是解決它就可以了。

為了搞清楚根本原因,李平拉上何悅,兩人再次熬了個大夜,加班加點地把實驗林所有管護資料幾乎都翻了一遍,並且重新提取來土壤樣本,並把一些病情嚴重的竹木標本收藏好,最後一起打包寄給了導師。

希望這一次,能夠通過病因,得到一些解決源頭問題的方法。

與此同時,雖然上次開會,關於最後種哪種品種樹木的討論因為李先林的立場無疾而終,但是會議前半段還是通過了李平提出的關於放棄現有固土林的構想。

於是胡勇把實驗林準備推翻重來的情況給林業局做了簡單的匯報,然而上麵傳達回來的消息卻十分讓人絕望。

由於這些年煙霞山的林場工程很成功,且本地區早早完成了規定內的還林指標,所以從下半年開始,全市都不再享有退耕還林政策的特殊財政補貼,這就意味著李家坡如果還要堅持擴張林場,不僅需要靠自給自足,且本地護林員們以後也極有可能會被悉數調動到煙霞山去,否則就隻有完全撤銷當地所有的還林工程,大家以後,甚至無法領取到應有的補貼。

胡勇知道後打了很多電話找了很多人,但得到的結果並沒有任何改變。

“胡勇,當年你就該聽我的,這條路有多不好走,我們這些局外人看著苦,你本人體會更加深刻,聽我的,別再做無用功了,趁著現在還不算太晚,及時抽身吧,這李家坡和煙霞山不一樣,根本就救不活了。”

剛剛退休的王科長聽到胡勇在四處聯絡人,尋求幫助,連忙打了電話來苦口婆心地規勸,試圖讓他“迷途歸返”。

胡勇知道王科長是好心,對方一把年紀了明明最該安逸享樂的時候,還願意記掛著自己給自己操心,已經算是情義深重了。

苦笑著安慰了老人家一番,掛斷電話後,胡勇想了想,還是決定先把消息壓下來,然後找村長商量對策,也算是給李先林他們打個心理預防針。

聽到消息後的魏德順,明顯比胡勇還要激動,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個幹幹淨淨。

哆嗦著手半天說不出話來。

“啥意思胡主任,這下你們是真的要走了是嗎!”

胡勇第一次,沒能再堅定地給出一個讓他心安的回答,而是無奈地笑著說,“這次好像是真的要走到頭了啊村長。”

魏德順沉默了許久,然後像是突然放下了很多東西,欣慰地點了點頭。

“也好,也好啊,胡主任,你們早就該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