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那片竹海的麵積很大，根據李先林在地圖上的描繪，李平大致推測竹苗應該擴散了很遠出去。

如果早個十幾二十年，李平還是個小孩子的話，會覺得這樣跋山涉水非常有意思，像是一場獨一無二的冒險，看見的任何一處景物小到蹦蹦跳跳的小青蛙大到合抱不過來的千年古樹，都會忍不住駐足觀察。

但是現在，這場遠足對於兩個成年人來說就隻是一場格外勞累的工作而已，疲憊且枯燥。

兩人走了大半天，李平顧念著父親的腿，時不時就想停下來休息休息，但是李先林展現出了他身為老獵人超強的韌勁，一直堅持往前走去。

“再過不久天就要黑了，咱先挑一處合適的地方把睡覺的地方打出來吧。”

李平看到不遠處正好有一塊幹燥，平坦且沒有泥濘的空地，於是徑直過去放下背上的行李，開始著手準備搭建帳篷。

李先林想要幫忙打下手，但是畢竟年紀大了，體力到底有些跟不上他們這些年輕人，僅僅是走這一大天，完好的那隻腿就累得有些沒有知覺。

李平一邊利落地幹著活一邊偷偷觀察李先林的情況，注意到他緊皺的眉頭，和別扭的姿勢，知道他身體不舒服，於是放下手裏的東西先把李先林扶起來安置在一旁比較幹淨的石頭上。

“搭個帳篷而已，很簡單的一會兒就好，您就在這等著吧。”

李先林看著兒子蹲在那裏，清瘦修長，但是已經有了明顯的男人骨架。

“什麽時候學得搭帳篷。”

雖然事情不算難，但是李平運作起來行雲流水一般，明顯是常做。

“在學校實踐類課程，也總會帶我們鑽各種山裏林子裏考察，做得多就熟練了。”

“哦，我還以為你們在學校就是坐在教室裏讀書呢。”

李先林隻有小學文化，沒有接觸過高等教育，有這種誤解很正常，李平並不放在心上，“怎麽可能，我是學林學的，整天跟這些草啊樹啊打交道，光看書肯定不行。”

“小平，你喜歡你的學的這個專業嗎？我好像從來沒問過你。”

李平覺得他爸這個問題問得有些莫名其妙，好笑地說:“當然喜歡了，要不怎麽讀了七年？”

“我記得你小時候，說想開飛機的。”

李平手上動作猛地停住了，像是被什麽突然擊中，然後低下頭，輕聲說：“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小時候說著玩的。”

“那時候你媽媽還在抱著你來山裏看我，你一見我就總有說不完的話，給我講你的好朋友，講你坐在院子裏看見了大飛機，那之後你就老是說長大也想開大飛機，帶著我和你媽去北京看天安門。”

隨著李先林的話，李平也仿佛回到了那個時候，一直竭力壓抑著的記憶呼嘯而來。

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沒有殘疾的爸爸，還在人世的媽媽以及想要當飛行員的自己。

但是一場天災抑或可以說人禍改變了一切。

李平沒有接話，他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哪怕他已經到了現在的年紀，也沒有辦法坦然地接受母親的離世，更痛苦的是，不能怪不能怨，因為父親背負的傷痛不會比他少一分。

就是這樣明白一切道理，卻又無法完全放下的心結才最折磨人。

話題到這裏就戛然而止，李先林本來隻是正好話趕話，剛好就想到了李平小的時候，沒想到一下子把還算好的氛圍變得這麽僵持。

“吃完東西然後早點休息吧爸，明天我們還要早點起。”

李平把包裏準備的幹糧拿出來遞給李先林，李先林結果，食不知味地一口口嚼著。

晚上，父子倆躺在同一個帳篷裏，背對著背，誰都沒有睡著，但誰都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

第二和第三天，依舊是漫長枯燥的一路跋涉，其中倒是見到了一些野生紫竹，但是品相卻都不夠好，就在李平和李先林逐漸有些心灰意冷之際，轉機出現了。

起先是因為兩人帶的水早就喝完了，口渴之際，正好聽到附近有山泉流動的聲音。

於是李平就讓李先林在這裏等著自己，然後他去取點水回來喝。

李平小心地踩著越來越濕滑的石頭慢慢靠近泉水，蹲下身打水的時候，李平無意地打量了一圈周遭的環境，濕潤、陰涼、水量充沛、熱量穩定，是竹子理想的生活環境。

李平心裏一動，站起身的時候，幾乎是不受控製地朝著泉水流過來的方向看去，隱隱約約，李平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幾乎是不敢相信地逐漸加快了腳步，最終，來到了盡頭一處岩石林立的地方，在其縫隙之中，一叢生機十足的紫竹正靜靜矗立著，像是等候已久。

李平看著這叢竹子，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直到身後傳來李先林的聲音。

“不是打水嗎？站在這裏發什麽呆？”

“爸，你看那！那是不是，是不是我們要找的野生紫竹！！”

李先林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先是驚訝，然後也是狂喜。

“是！沒錯！！我們終於找著了！”

在這深山老林裏熬了三天的父子倆，終於在絕望之前見到了希望。

兩人小心謹慎地將竹種收集好，李平不斷看著袋子裏的竹種，越看越開心，最終忍不住像兒時一樣，脫了鞋子衣服，一把紮進溪水裏淺淺遊了個來回，試圖讓自己冷靜一點。

李先林也是很久沒有見過這樣孩子氣的李平了，罕見地露出了慈愛的笑來。

這邊，父子倆柳暗花明，另一邊，胡勇也迎來了一個重要轉折。

“胡勇，我希望你能好好考慮考慮，這次這個牽頭人，是局裏上上下下大家一直推舉的你，你要是不去，那錢可就撥不下來，白白送去別的地方了。”

原來，煙霞山下麵準備開發大型旅遊綜合體，最後一批相關款項也即將到位，一個園林項目正需要林業局出麵的牽頭人，局裏的大家都推薦了紮根一線，實踐經驗豐富的他，因此新上任的還林辦主任就連忙把胡勇叫了回來交代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