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又生變故

千萬不要因為是在船上,就認為室內的空間一定很小。周武所在的這處外廳就很寬敞,長寬各三丈有餘,一張主座兩排客席,背後一麵碩大的四聯錦繡屏風,左右兩邊各開八扇落地景窗,清涼濕潤的風兒穿堂而過,說不出的舒適愜意,若不是腳下微微有些搖擺,幾乎和真正的府邸前廳沒什麽不同。

“周武!石門灣的關防路引可曾辦妥了麽?”周雨婷問著話兒,從屏風後轉出倩影。

周武循聲望去,眼睛都直了。隻見她身穿一領鵝黃色的曲裾深衣,邊走邊束腰帶,滿頭青絲濕漉漉地披在肩上,水珠兒自發梢顆顆滴落,隨著她的腳步,在紅木地板上串成一條蜿蜒水線,身後更帶出大片氤氳霧氣。

顯然,周雨婷正在沐浴,可一聽周武回來,竟是立刻起身接見,心中的急切不言而喻。

這時,背後追出兩個丫鬟,“哎呀,小姐,您還沒梳頭呢。”另一個叫道:“小姐!鞋!鞋!”

“放肆!”周雨婷曆來不是什麽好脾氣,連日來更是愁思滿懷,心緒難寧,偏偏鈴兒又不在身邊,連個說得上話的人都沒有,心情本就糟糕透頂,此刻更是惱羞成怒。心中暗恨:我裙子長,旁人哪看得出有沒有穿鞋?你這一喊豈不揭我老底。要是鈴兒在這,她哪會這般不曉事兒?

她粉麵含怒,鳳目流威,啪啪各賞了一耳光,喝道:“大呼小叫的做甚麽?有沒有規矩?都給我退下!罰跪!”

“是,小姐息怒,婢子知錯了。”兩個丫鬟連聲告罪捂臉而逃,卻又被她叫住,“回來!簪子拿來,鞋放下!”

周武險些笑出聲來,感情小姐不僅沒梳頭,還光著腳丫亂跑,難怪丫鬟發急了。小姐這性子還真是嚴峻,闔府上下,唯獨家主和鈴兒見過她笑臉,就連三爺都沒好臉子看。

不及細想,周武是個伶俐人,他情知小姐此刻正心焦如焚,趕緊行禮答道:“小姐放心,已辦妥了。”

說著,他從懷裏摸出根絹軸,呼啦攤開,寥寥數十行字,鈐了一長串兒關防印記,最後一枚章子紅泥正新,顯得格外鮮豔。

周雨婷一眼瞟過,滿意地點點頭,“果然還得你親自跑一趟,換了旁人,我可真沒法放心。”

聲音很好聽,可吐詞卻有些含糊。因為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毫無形象地將一支碧玉簪子咬在嘴裏,雙手隆起秀發,三兩下一盤,發簪熟練地挑、滾、翻、插,簡易的三疊雲鬢立刻成型,雖不規整,倒也顯得幹淨利落。

她手上忙活,下盤卻也沒閑著,但見裙裾微動,嬌軀搖晃如柳,顯然是在暗地裏蹬鞋,平白給人無限遐想。男人的臉女人的腳,那該是怎樣一雙纖秀精致的玉足啊。

這番與高貴文雅絲毫沾不上邊的舉動,落在周武眼裏,心中感觸良多:自那天起,小姐真像變了個人似的。真是急瘋了,換了從前,她哪肯這般裝容不整,披頭散發的見人?

收拾停當,周雨婷往主座上盈盈一坐,雖是清湯掛麵,可渾然天成的絕美容顏,帶著新浴之後的嫣然潮紅,無需修飾依然美得驚心動魄。

“韃子沒起疑心吧?”

周雨婷籠裙危坐,輕語動問。刹那間,優雅從容的儀態、矜持端莊的氣質瞬間附體,整個人有如一朵精雕細琢的玉蓮,又如冉冉離水的芙蓉,清新動人,素雅高潔。前後判若兩人,看得周武目眩神迷,如癡如醉。

周雨婷見他這般模樣,秀眉一聳,墨玉珠子般的明眸豁然瞪起,櫻唇微啟,卻破天荒的沒有出言喝斥。

周武自知失禮,他趕緊低下頭,心中暗道:果然是變了!要是換了以前的小姐,少不得要挨上一頓訓斥,如今瞪一眼就算完了。可見,自打平了內亂,自己在小姐心目中也算有了些分量。

他心情大好,笑道:“五十兩蒜條金一擱,那漕運使連親爹都不認得了。況且咱們打得是援建運河的旗號,這可是天大的功勞,量他也不敢為難使壞。”

“好!”周雨婷拍案而起,素手一揮,“傳令升帆!全速前進!以最快速度通過石門灣!”

“是!小姐!”周武應命而去。

偌大的廳堂隻剩周雨婷孤單的身影。明媚的陽光照耀進來,璀璨輝煌的光線堪堪停在她腳邊,室內空間被整齊地分割成兩個世界。

陰影中,她挺直玉立的身子一點點地萎縮,最終無力地靠在椅背上。一張疊得平平整整的紙條自袖中摸出,小心地攤開,這是劉楓的明文回信。

周雨婷玉容不動,默默呆看。皓如素玉的雙手漸漸攥緊,晶瑩剔透的淚珠無聲滴落,打濕了紙上四個怪異潦草的漢字:“生死相托”。

清風寨的牆頭上,劉楓錦袍鐵甲,腰紮角帶,發束銀冠,肅立不動,眼望前方集結的狄軍方陣,皺眉不語。

趙健柏側立身後,目光中難掩失望之色,喃喃道:“五天,想不到風火輪隻拖延了五天……”

劉楓笑了笑,說道:“運氣不錯,比我預料的多了一天。再堅持四天,我們就能突圍了。”

趙健柏眼見主公鎮定自若,心神漸定,說道:“且看韃子如何破解風火輪。”

忽見羅三叔頂著一張臭臉,大跨步走來,甲片顫抖,嘩嘩作響,頗有幾分來者不善的味道。

他的來意,大夥兒心知肚明。

自開戰以來,射聲營逢戰必上,奮威、忠武、忠義三營輪番登場,龍牙營擔任機動,從旁略陣。

唯獨驍騎營,首戰建功後便再未出戰,甚至連日常守備都不參與。眼睜睜看著各營連日廝殺,傷亡慘重,而作為絕對主力的驍騎營,卻終日躲在營帳內養精蓄銳,這讓驕傲的將士們如何按耐得住?

今日清晨,消息傳來,狄軍又要進攻了。他們掰著指頭算,這一戰,正該輪到驍騎營了,一個個摩拳擦掌,整裝待發,隻等命令下達,便要上牆禦敵。

可左等右等,卻等來了奮威營出戰的消息,羅三叔大為不滿,徑直找劉楓評理請戰來了。

望見羅三叔挾怒而來,劉楓笑道:“呦,這不是羅營主麽?這大清早的,誰惹你生氣啦?”

聽見劉楓語帶調侃,羅三叔怒氣更盛,未及走近便已瞪眼叫道:“主公!今日該輪到驍騎營啦!”

堂堂首席大將,臉上的表情卻像是受了氣的孩子,見者無不莞爾。

羅三叔氣勢洶洶,眼前忽然閃出一堵牆來,卻是吳越戈張臂攔住,笑道:“老羅啊,你咋能搶兄弟的生意呢?忒不厚道!”

先前一戰,吳越戈身受七箭四刀,傷勢頗重,所幸鎧甲堅厚,創口雖多,但都不深,加之他一身橫練外功,筋骨強健,體質遠勝常人,短短十日便已結痂脫線,活蹦亂跳,連林宏陽也大為驚奇。

羅三叔大怒,喝道:“少羅嗦!你已打過兩仗,去去去,找個涼快地兒呆著去吧。”

吳越戈不以為意,仍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憊懶模樣,打趣道:“守城那是咱步兵的事兒,你們騎兵湊甚麽熱鬧,你這不是狗拿耗子麽?”

“噗……”包括劉楓在內,凡是聽見的,無不悶笑出聲,憋得十分辛苦。心說:遇上這渾人,沒道理好講。

羅三叔一時無話反駁,氣得須眉戟張。劉楓笑吟吟走來,挽他胳膊說道:“三叔何必動怒?防守仗乏味得很,你讓與他們又有何妨?”他附耳悄聲道:“再過得幾日,我讓你打進攻仗,那才過癮!”

這話比什麽都靈,羅三叔立時轉怒為喜,大聲道:“此話當真?”忽然驚覺,低頭哈腰,小聲又問了一遍:“此話當真?該不是糊弄我老羅吧?”

劉楓從容一笑,說道:“軍中無戲言!”

眾人瞧見羅三叔氣呼呼來,屁顛顛走,竟被主公一言而退,無不嘖嘖稱奇。

劉楓轉過臉來,正色道:“好啦!大夥兒打起精神來,準備戰鬥!”

趙健柏忽然手指遠方道:“主公!你看!不對勁呐!”

劉楓循聲望去,隻見本已集結完畢的狄軍方陣,正在有序的一一退去。他不由疑心大起,這是什麽情況?未戰先退?尋開心麽?

眾人麵麵相覷,全都摸不著頭腦。趙健柏皺著眉頭道:“若是無法破解風火輪,那就不該擺出進攻的架勢,可若是有了破解之法,又怎會……嘖嘖……弄的什麽玄虛?”

劉楓心中也是疑雲籠罩,沒來由地湧上一股心悸之感,難以言喻可又無比真切,腦海中似乎有一個答案,可偏偏被一層迷霧阻隔。是什麽?到底是什麽?

孔雲一臉輕鬆地笑道:“管他作甚?多撐過一天總是對我們有利的。”

吳越戈剛搶回了生意,轉眼就要關門打烊了,他氣得連連跳腳,怪聲罵道:“娘的!要麽不來,來了又不打,就這麽溜達一圈,吃飽撐著了還是怎麽的?”

劉楓隻覺心髒砰地一跳:可不是嗎?要麽不來,來了又怎會不打?反常即妖!這背後一定有原因。

他頭也不回地叫道:“白嶽!”

門樓的陰影裏閃出一道身影,拱手道:“屬下在!”

劉楓一步步走到他跟前,“今夜子時,隨風堂密諜全部出動,我要掌握敵營一切動向,記住!不惜一切代價!”語氣十分嚴厲,眾人不由一驚。不惜一切代價!主公向來愛惜部屬,這樣的措辭可不多見。

白嶽臉不變色,從容應道:“請主公放心!今夜屬下親自帶隊,一定完成任務!”

是夜,百餘名隨風堂密探分成十組,從不同方向潛出山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