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幼虎初戰

初曆沙場,是每一名士兵的一次大劫,闖過了就是真正的戰士,沒闖過就隻能飲恨而終,哪怕僥幸未死卻也難逃終身陰影。

這一戰,對手是最精銳的韃靼武士,不得不說,學員們確實不怎麽走運,若是換了尋常新兵,這乍一交手,立刻就會崩潰。可學員們畢竟不是新兵,他們是被當作軍官培養的儲備人才,人人都擁有長達三年的嚴酷訓練,盡管缺乏經驗,可過硬的軍事素養和過人的膽魄及時挽救了他們。

短短一瞬間,手足的生命與鮮血,讓他們終於明白了——戰爭,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殺!”驚醒後的學員們厲聲怒嚎,死命地用刀砍,用槍戳,用盾牌撞,甚至用自己的身軀掩護身邊的兄弟,本已彎曲凋零的防線,竟然漸漸挺直了起來。

“大哥小心!”羅冠虎聞聲扭頭,一名學員立在他身前,尚未長開的背脊有些單薄,從腰部透出的刀鋒卻又顯得如此突兀。

“康平!”羅冠虎雙目盡赤,放聲哀嚎。這個人,是他的死黨,加上他與常朝陽,合稱“學院三虎”。如今,一虎竟已命在須臾。

康平大吼一聲,猛向前撲去,腰部的刀鋒陡然長出半尺,他已死死抱住持刀的狄兵,任憑對方如何掙紮,甚至將刀鋒絞了一圈又一圈,他也再沒有鬆開十指。

康平噴著血狂喊:“大哥!……殺!殺啊!”吼聲中,他奮力扭轉身子,狄兵的背部暴露了出來。

“殺!”羅冠虎吼叫著揮起鋼刀,狄兵幾乎被整個剖開,大聲慘叫倒在地上,連帶的康平也撲倒在他身上。

“堅持住!不要死!”羅冠虎幾乎哭著翻過他的身子,年輕的幼虎卻已閉上了眼睛,嘴角帶著一抹淡淡笑意。

他抬起頭來,不遠處的常朝陽也提著刀愣愣地望著他。下一瞬間,兩人齊聲怒吼,玩兒命似地向敵人撲去。

盡管紅巾軍自建軍起便遵循男女平等的準則,臥龍學府更將這一準則貫徹了始終,軍略院允許女孩報考,但一切標準與男學員一視同仁,達不到統一標準,意味著你不適合呆在軍隊裏,更不用說成為一名巾幗女將了。

可在戰鬥中,男學員還是自發地拚命保護為數不多的女學員,這是身為男兒的本能,不少少年郎就此倒在了少女們的麵前。

這血淋淋的禮物深深刺痛了女學員的心,她們徹底忘記了自己是柔弱的女人,她們像男人那樣吼叫著衝鋒,像一名真正的戰士那樣用利劍為戰友複仇。這一刻,死,也沒有什麽可怕。

百人對百人,一命換一命。凶殘的猛虎遇到了發狂的幼獸,這是一場狹路相逢的決死之戰,沒有人後退,沒有人膽怯,唯有刀槍落處炸開的蓬蓬血肉。

這一戰慘烈異常,持續的時間卻很短,僅僅隻是三千忠義營將士全速奔跑過二裏地的時間。可即便如此,整整四十五名學員倒在了地上,再也不會起來。他們用年輕的生命換取了營門的掌控,換取了夜襲的完美成功。

當營門爭奪戰開始的時候,驚慌失措的衛士便衝進了帥帳,卻驚恐地發現,包括呼格勒在內的五位萬夫長,以及荊南督帥忽蘭多,這些剛才還在嘻哈**笑的眾人,此刻竟全都死在了地上,而那妖豔的女人卻不見了蹤影。

這一重大發現,加上全軍通宵痛飲的宿醉,直接判處了荊南軍死刑。

五萬狄軍,僅有十分之一的遊兵散勇能夠勉強作戰,無組織、無指揮、無陣型的他們,發起了零星的抵抗,卻根本不是有備而來的紅巾軍的對手。

於是,當薛晉鵬率領著三千將士衝進敵營之後,屠殺開始了。隻片刻功夫,狄軍單薄的防線便已支離破碎。偌大軍營,隻見萬餘醉漢打著擺子瘋奔亂竄,數千精兵提著刀槍到處捅人,活像是一大群孩童在玩捉人遊戲,數以萬計的狄兵直到被砍掉腦袋的那一刻,還在捧著肚子打酒嗝。這哪裏是打仗,分明就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戮。

及至天明,狄營四門大開,其中隻有東門是紅巾軍打開的,其餘三門都是狄軍潰兵自己打開的,不下兩萬胡兵漢卒四散而逃,薛晉鵬畢竟人少,三千將士哪怕個個三頭六臂,卻也攔不住如此多的亡命敗軍。

可盡管如此,這一夜的戰果依然觸目驚心。三千人強攻五萬人的大營,怎麽看都是以卵擊石的自殺之舉,可他們不但打贏了,甚至是完勝對手,超過兩萬狄軍在無法有效抵抗的情況下被就地殺死,又有兩萬多人潰逃,數千人跪地投降。

“俘虜全部處死!馬上執行!一個時辰後開拔!”武破虜的聲音冰冷,讓聽的人牙齒打顫,他的腳步飛快,一句話說完已將薛晉鵬遠遠拋在後麵。

在他身後跟了一大群少男少女,他們多半帶傷,甚至有人缺胳膊少腿,可在同伴的攙扶下,甚至是背負下,依然大步疾驅,顯得十分焦急,絲毫沒有勝利者應有的興奮與喜悅。

“若梅!”武破虜高叫著闖進帥帳,接著便呆住了。但見內帳滿地死屍,過半的地麵覆蓋著半凝固的血漿,鞋底都沾在泥地上幾乎拔不出來,衝鼻的血腥氣像軟錐子般順著氣管紮進肺葉裏,幾個女學員當場嘔吐了出來。

此情此景可謂觸目驚心,然而這些都不重要,最關鍵的是——這裏既沒有武若梅的人,也沒有她的屍體,外間是紛亂的戰場,而她卻失蹤了。無論是武破虜,還是身後的羅家兄妹和常朝陽等人,一個個全都僵在原地,久久無人做聲。

驟然間,一聲暴喝炸響:“找!給我找!活要見人,死要……快去啊!就是把大營翻過來,也要給我找到!”武破虜氣急敗壞地亂吼,卻已禁不住帶上了哭腔,一雙三角眼早已濕透,隨著他揮舞雙手,兩滴黃豆大的濁淚滾落下了。

羅秀兒哽咽應道:“院長放心!我們一定會找到……”

話沒說完,地上突然蹦起一具屍體,看裝束正是一名死去的守帳衛士,盔歪甲斜,滿麵鮮血。

屍變!索命!羅秀兒嚇得小臉煞白,“鬼啊!”一聲尖叫便竄身躲去哥哥背後,羅冠虎等人全都拔刀在手,將武破虜護在中間,常朝陽壯著膽子喝道:“大膽妖孽!速速回你的陰曹地府!否則叫你……叫你再死一遍!”。

突然,武破虜瘋了般撥開人群直衝過去,張開雙臂將“僵屍”狠狠摟進懷裏,“小狐狸!真有你的!好好!太好了!”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僵屍”就這麽定定站在那裏,任由他抱著,忽然格格嬌笑起來,“爹爹!你哭了麽?”果然是武若梅的聲音,眾人頓時歡呼起來。

一番噓問,眾人這才得知,原來武若梅就地取材,東扯一片護肩甲,西取一頂鐵兜盔,在滿地的死屍身上,生生拚出一套盔甲來穿戴在身上,又以血抹麵,往屍堆裏一趴,帳外衛士進來時但見滿帳死屍,最關鍵的督帥和萬夫長又死在最明顯的位置,其餘人等哪裏還會去細數分辨,於是她便魚目混珠,無驚無險一直待到了現在。

得知此戰大勝,武若梅一反常態地歡笑起來,學員們又驚歎又歡喜,唯獨武破虜卻發起怒來,“你這丫頭!這般胡鬧!刺殺敵將?虧你想得出來!此計太過行險,若有半分閃失,你會落個什麽下場?死無葬身之地啊!”

武若梅癡癡笑道:“爹爹願為殿下死,我也願為爹爹死!”

聽聞此言,學員們轟然喝彩。院長大人嘴巴張張合合,半響說不出話來。

“所有人保持冷靜!依次登船!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我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不要擁擠!不要插隊……”

信豐縣南岸的淺灘上,三十名大嗓門的兵士,站在高起的岩石上齊聲喊話。在他們的身後,三座簡易浮橋直貫江麵,與一字停泊的樓船銜接在一起,黑壓壓的民眾依次踏橋登船,載滿一艘便開走一艘,井然有序。

周雨婷站在玉麟艦的頂層,憑欄而望,不無感慨地歎道:“虧我等靠水吃飯,竟想不到還有這等搭橋的法子!殿下軍中真是能人輩出啊!”

周武也直著一雙眼睛,呐呐地道:“將小舟砍去桅杆,依次並排,用鐵鏈拴住,舟麵以木板鋪平,多簡單呐!架這三座浮橋,隻用了一頓飯的功夫,若是有更多的小船,一兩個時辰就能全部登船了。”

這時,淩燕嘟著嘴走來,氣呼呼地說道:“小姐,那位明月夫人不識好歹,屬下好說歹說,她就是不肯登船,說是要等老百姓都走完了她才上來。”

周雨婷一雙明眸閃過幾分異色,目光投向了浮橋旁,在親兵的護衛下,一名白衣少女正俏生生立在那裏。隔得遠了,無法看清容貌,可周雨婷還是能感受到少女臉上的笑容,她正笑著安慰每一名經過她麵前的百姓。

周雨婷有些疑惑,從以往的接觸中,她早已斷定,丫鬟出身的明月隻是個資質平庸的普通女孩,之所以能被劉楓收入房中,那也隻是出於殿下念舊而已。莫說是她自己了,便是與林子馨相比也相差甚遠,除了照顧劉楓的日常起居,再沒有別的差事可做,從實際上講,她掛著夫人的名頭,幹的依然是丫鬟的活計。

雖然,她早已打定主意要與劉楓的兩位妾室和睦共處,邀請她提前登船也是出自一番好意,可她打心底裏,其實是瞧不起明月的。隻是她今日的表現,與印象中的那個小妹妹簡直判若兩人。

這已是她第三次邀請明月提前登船,可她全都倔強地拒絕了,最後一次,淩燕情急之下甚至露出些許口風,暗示了船上屢次相邀的周家七小姐,今後就是劉楓的正妻原配,勸她,甚至警告她不要辜負了大婦的一番好意。

照理說,明月身為侍妾,眼見未來的夫人當麵,就算未受邀請,那也得趕緊地過來拜見。可她不僅拒絕了,而且還是毫不猶豫地屢次拒絕,一點麵子都不給,她就不怕得罪了自己嗎?又或者是……向自己示威?

此念一飄而過,立刻就被她否定了。或許,她壓根兒就沒考慮那麽多吧。可不管怎麽說,這個小丫頭片子,沒想到竟然倔得很,倒也小瞧不得,今後相處可得小心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