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援軍來了

目睹了整個過程,周雨婷十分努力地平息了心中的波瀾。成了!勇氣的種子,真的發芽了!開花結果了!

這個小妹妹,她是用自己的命逼迫百姓們動手啊!了不起!更想不到她竟有這等怪異的本領,箭無虛發,百發百中,光憑這一手,便是要當我家的宗堂供奉都夠資格了,真是看走了眼呐!

可真正喊冤的卻另有其人。看著昏迷過去的小明月,又望了望滿地散落的黑色箭匣,薑霓裳此刻的心情,已不是波瀾可以形容的了。

事實上,明月這項本領,唯有薑霓裳心裏稍稍有數,又或者說,正是在她的慫恿下,明月才去苦練了射術。

“想大帥的時候,不妨練練手弩吧,睹物思人……不是嗎?”她至今清楚地記得,自己當時就是這麽說的。

她的本意,其實暗藏了玩物喪誌的意思,劉楓鼓勵女人出來做事,隻要能力達標,甚至為官為將都可以,林子馨已是營主之尊,她拍馬也趕不上了,可是明月年紀幼小,除了做飯以外也沒什麽突出的本事,要勝過她,那是大有希望的。這才想了這麽個怪異的點子,讓她有事可做,同時也沒有多餘的時間提高自己。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傻丫頭竟會練到如此程度,這要花費多少苦功啊!又想起幾日來明月的驚人表現,難道……這丫頭一直以來都在裝傻?是在消遣我這苦命女子嗎?

想到這裏,薑霓裳自嘲地笑了,心中卻忍不住流淚。

當可怕的敵人殺進來的時候,當明月勇敢地舉起手弩的時候,自己在做什麽呢?轉身而逃!棄夫人於不顧!

若按常理,婦道人家遇險生畏,甚至六神無主,這毫不奇怪,又或者說,這才是一個尋常女子應有的表現。可是,那個懦弱的、沒用的,在自己眼中一無是處的明月,她的表現卻又是如此的……不同尋常。

然而,最讓她無法忍受的是,無論是自己的怯懦,還是明月的勇敢,所有人都視之為常!明月貴為夫人,與眾不同是理所當然的!而自己,隻是個低賤的侍婢,理應像無知蠢婦那樣尖叫逃跑。對!他們就是這麽想的!

可笑自己處處表現,到了真正關鍵的時刻,竟是如此無用。這讓她想到了一句話——婢學夫人,終不似真。

這句話,還真是貼切的很呐!

自尊,一點點垮塌。驕傲,一絲絲崩潰。就連周圍“夫人、夫人”的呼叫聲,都仿佛是對她無情的嘲諷。

妒,就像心田裏的一朵小火苗,稍一放縱,頓成燎原烈焰,扭曲了一切,讓人看不清旁人,更看不清自己,到了這個時候,“妒”就成了“恨”。毀滅旁人,更毀滅自己。

鮮血,滴下槍尖。銀槍赤紅,再看不見一絲金屬的色澤。楊勝飛已不知道自己廝殺了多久,殺了多少敵人,還能再殺多少敵人。

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被砍了三刀,背上兩刀,腹部一刀,還中了兩箭,一箭釘在肩頭,一箭射穿了左腿。他的行動越來越遲緩,手上的槍也越來越慢,他的視野漸漸模糊,看到的一切都是血紅。

鐺地一聲響,銀槍頓在地上,支撐著他的身體,搖搖欲墜。眼前至少有五名韃子武士挺著彎刀,在他麵前警惕地晃來晃去,隻是出於畏懼而暫時不敢上前。

他伸手擦去睫毛上掛著的血滴,原來不是五個,是六個!眼花了嗎?失血過多了!

這時,他耳邊傳來了一陣呼喊,似乎是在呼喚他的名字。他苦笑起來,此刻身處混亂的戰場,除了喊殺聲和慘叫聲,哪裏還會有別的聲音,看來耳朵也不好使了。

罷了罷了……到此為止了麽……不!堅持住!你做得到的!

他正暗自鼓勵自己,忽然發現不對了,聲音越來越響了,越來越清晰,好像……確實……是在叫我!

“恭賀楊將軍喜獲佳兒!……恭賀楊將軍喜獲佳兒!……恭賀楊將軍……”

這喊聲,出自樓船上的十萬百姓,他們雙手籠在嘴邊,淚流滿麵,用盡全身的力氣,一遍接一遍地呼喊。

十萬心懷感激的男女老少,十萬道嘶聲力竭的喊聲,匯聚成一股洶湧澎湃的聲浪,瞬間席卷過整個戰場。

楊勝飛笑了。他仿佛看見了妻子掛著汗水與微笑的臉龐,聽見她在驕傲而俏皮地告訴自己:楊校尉聽了!本營主生的是男娃!咱們楊家有後啦!

天之待吾何其厚也!且去且去,心滿意足!

此生再無憾事。滾燙的力量,仿佛川流入海般回入體內,在筋脈中湧動,在胸膛裏澎湃。楊勝飛大笑而起,銀光再閃,如繁星般璀璨,眼前的敵人,則作為這一幕的背景,貢獻出一腔熱血,絢爛而美麗。

在死亡降臨的前一刻,見證新生命的誕生。這份絕難出現的感悟是如此震撼,不僅是初為人父的楊勝飛,紅巾軍的每一個人,他們都仿佛是自己的生命得到了另一種方式的延續。或許隻過了一秒鍾的時間,可是死亡,竟已變得不再可怕。

士氣大作!不僅是楊勝飛一人。頃刻間,殘存的不到八百名紅巾軍,仿佛煥發出生命裏最後的一絲能量,他們的吼叫聲中竟也透著喜悅的情緒。這種情緒,如果降臨在垂死之人的身上,往往意味著——亡命一擊!

在這股力量下,交戰的激烈程度成倍增加,甚至超過了開戰之初。傷亡的速度也在同時加快。短短數息間,上百名紅巾軍用以命換命的方式,帶著兩倍甚至三倍的敵人離開了人世。

對於處在這種精神狀態的人來說,恐懼與退縮,都是絕緣的。

看著眼前的小小漁村,巴爾思從未感覺自己是如此失敗。這場仗,居然打成這個樣子,這是他始料未及的。當然,他從未懷疑過勝利的最終歸屬,可是傷亡卻大大超出了預期。

此刻,他手上還有近七千人,折兵過半啊!幸好,對方的人數也已下降到了三位數。

盡管紅巾軍士氣如虹,發起了猛烈的反擊,可經驗老到的北嶺督帥並不怎麽在意。如此誓死不屈的對手,雖然少見,可他還是見過許多,也消滅過許多。他深深知道,這種垂死的瘋狂,確實是一股非常強大的力量,可是這股力量也是一柄傷人傷己的雙刃劍,在巨大的實力差距麵前,起到的作用僅僅隻是加快戰鬥的進程而已,與勝負並沒有太大的作用。所謂怒而發威,扭轉乾坤,那不過是茶館評書裏的笑話罷了。

很顯然,戰鬥就要結束了!

巴爾思自嘲地笑了笑,回頭想要對部下說些什麽……

突然,西方的樹林裏竄起一支鳴鏑。此刻已近黃昏,隱隱可見箭支上的火光,那是一支磷火鳴鏑。

紅巾軍的慣例,在非交戰狀態下,這一支箭,代表有可疑情況,斥候正在進一步探察。而在交戰的狀態下,這一支箭,則代表著完全不同的另一個意思——援軍來了!

尖嘯聲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在或期待或疑惑的目光中,一支全副武裝的軍隊,邁著整齊的步伐開出森林。

排排長槍仿佛也是一座移動的森林,槍尖紅纓和兵士們脖頸上的紅巾,是那樣的鮮豔奪目,令人過眼難忘。

“忠義營!是忠義營!”

“是武參讚和薛營主!他們沒死?他們來增援我們啦!”

各種各樣的歡呼聲,在戰場上,在船舷旁,甚至在浮橋上響了起來。民眾們甚至抱成一團,又跳又叫。

巴爾思皺了皺眉頭。變數!他最討厭變數!可也僅僅隻是討厭而已,沒有絲毫的慌亂。因為他隻看了一眼,便已判斷出這支援軍僅有千人左右,這樣的規模,對於大局不會產生決定性的影響。

“嗬嗬嗬……”他笑著開口,想要緩解部下的緊張情緒,可還沒來得及說,又有一支磷火鳴鏑從南方升起。

與此同時,第二支紅巾軍出現在視野裏,依舊是千人的規模。

長槍!紅巾!還是忠義營!原來他們竟然保持了三分之二的戰力麽?紅巾軍一方的軍民正驚喜地感歎著,不料第三支鳴鏑又響了起來。

西南方!第三支千人隊悄然現身。三千人!這個數字震撼了敵我雙方的心靈。

紅巾軍震驚於忠義營的完整無缺,而巴爾思卻是暗自驚心,這股力量,已經足以動搖這場戰鬥的勝利。

然而,雙方誰都沒想到的是,緊接著,第四、第五支鳴鏑從更遠處的森林升起,帶著尖嘯和火光直入長空。然後是正西方向,第六、第七支鳴鏑,正南方向,第八、第九、第十支鳴鏑。

遠處的森林裏遠遠近近總共升起了十道援軍信號。

難道有一個萬人隊近在咫尺嗎?這一回,巴爾思再也無法樂觀了。對方都是步兵,現在馬上撤退還來得及!可是真要放棄到手的勝利嗎?尤其是付出了如此慘重的代價……他不甘心呐!莫非……這是疑兵之計!?

這時,最早出現的那支千人隊中,一名將領躍馬出陣,手中舉著一杆大旗。在敵我雙方,十多萬軍民的眾目睽睽下,他馳馬陣前,將大旗高高舉起,接著雙手一轉,將大旗顛倒過來,頭朝下狠狠插在地上。

這個動作,引發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更驚起了惶恐萬狀的嘶喊。

不可能!巴爾思用力擦了擦眼睛,那是……荊南軍的戰旗!荊南軍……被消滅了?!

似乎為了專門回答他的疑問,那員將領單槍匹馬向他奔馳而來,手中高舉一顆血淋淋的頭顱。

疑惑與震驚讓狄軍沒有任何人放箭。那員將領奔至二十丈的距離,猛地拉韁轉向,借著馬速,奮力一甩,頭顱高高飛起,徑直落在巴爾思的麵前,咕嚕嚕地滾到他腳下。

巴爾思顫抖著捧起頭顱,看了一眼,然而歎息著閉上了眼睛。忽蘭多,確實是荊南督帥忽蘭多!他,死了。

“傳令!撤軍!”

對方既然能夠打敗荊南軍,兵力又怎會隻有三千人呢?後麵隻怕遠遠不止萬人,這一仗,打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