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他還活著

以一州之地在群凶環伺下建國,這對劉楓乃至逐寇軍來說,都是一次巨大的冒險。大冒險意味著大收獲,這是有野心且有與之相稱實力的人,一貫奉行的真理。天下之大,這樣的人不止劉楓一個。

大楚建國三個月後,察合津與複**的戰爭進入白熱化階段。交戰雙方默契地同時停止了所有小規模衝突,各自動員手上最大的力量,全力以赴,隻為爭奪一座古老的城市——成都。

“華帝趙舜是個白癡,可他兒子趙濂卻是個了不起的家夥!”在一次楚國高層小範圍探討中,劉楓打著哈氣,懶洋洋地對六部尚書說出這句評價。“我有理由懷疑,這個人,其實是隔壁張木匠的兒子!”楚王殿下言之鑿鑿,一語蓋棺。

滅國最有效的方法,無疑就是在地方勤王軍未及趕到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攻破該國的都城,生擒或屠滅皇族滿門。

複**起兵於察合津汗國的腹地,四麵被圍,八方皆敵,經過幼生期艱難困苦的抗爭消耗了地方有生力量。雖然很冒險,但是客觀地講,在距離、實力、時間等方麵都具備了一擊必殺的可能性。

於是,靖乾元年三月初三,大華複**在金色王旗的指引下,出現在了成都的麵前。——代價是兩個軍團,整整十萬將士被拋棄在了廣漢郡前線,他們缺衣少馬,箭盡糧絕,孤獨而絕望地麵對漢中方向三十萬白衣軍。

慈不掌兵,王者無情。趙濂比劉楓更加勝任這句評語。十萬將士的生命換來一個寶貴的機會——直搗黃龍。

成都城高牆闊,險峻異常,城內駐紮了白衣軍最精銳的一支軍團——常勝營。也是汗王烏良哈的近衛軍。

這是一支光榮的部隊,建軍至今已有十八年的曆史,未曾一敗,因而得名。

如今,這個名字將受到華帝趙濂的考驗。

雙方兵力對等,戰力也相仿,都是十五萬最精銳的力量。可在戰爭形勢上卻大不相同。

白衣軍據城堅守,複**被動攻城,白衣軍養精蓄銳以逸待勞,複**長途跋涉遠道而來,白衣軍兵精糧足可耐久戰,複**奔襲搶攻不勝則亡。

兩相一比,高下立判。

“趙濂小兒活得不耐煩了!”烏良哈一句話,引得群臣大點其頭。似乎,城外的大華複**也是這麽想的,

仿佛絕望於成都高達四丈的城牆絕壁,從抵達的第一日起,複**就龜縮在軍營裏,偃旗息鼓,無聲無息。整整十日,連一次試探性的進攻都沒有發動過。而後方白衣軍勤王部隊已經徹底擊潰了廣漢郡的複**殘部,再過五天,就會殺到成都城下,將這個大華皇帝剁碎了包餃子。

“趙濂小兒,隻怕這時已是後悔不迭,痛罵自己不該貪功冒進,輕率出兵,以至現在進退兩難了吧!”

烏良哈高坐城樓,談笑飲酒,點著對麵垂頭喪氣的大軍,得意地說出這句笑語。這也是天下群雄的共識,剛剛複辟的大華帝國似乎注定要曇花一現,瞬間輝煌,然後黯然而徹底地滾下曆史舞台。

隻有兩個人不這麽看。

上京的皇宮內,忙著收攏君權,強推新政的大狄興統皇帝海天,已經忙得連續一個月沒見過皇後的麵兒了,揚州河工暴動讓他焦頭爛額,造成的嚴重後果——楚國崛起,更讓他費盡心機,苦思對策。

他不止一次對皇後發牢騷:“這孩子怎麽長的?大哥的氣概,三妹的頭腦,還讓不讓人活了?這不耍賴麽?我咋就沒這樣的兒子呢?”

這時忽然傳來了察合津的軍情通報,烏良哈在信中得意洋洋:“平定複國之亂,當在旬日之內,親家老爺,你可以準備嫁妝了!”

海天持信深思良久,忽然提筆回道:“事出詭異,必有其因,君當小心防範……”寫到這裏,他停了下來,懸筆發了一陣呆,慢慢擱下筆,將信紙緩之又緩地撕碎,揉成一團,就著燈燭燒成一把飛灰。淡淡地說:“普顏,去稟報皇後,朕今晚過去,讓她準備一壺好酒幾個小菜……”

廣信城,楚王劉楓正貼著林子馨的肚皮聽得津津有味,忽然往後跌倒,誇張叫道:“哎呦,這小子踢我!”引得林子馨格格嬌笑,花枝亂顫。

這時風雨閣的情報送到,劉楓看得眉頭直跳,臉色通紅,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仿佛看的不是察合津的戰報,而是一副精彩絕倫的**。

林子馨瞧著不對,想要問時,劉楓啪地甩下紙條,腳踩矮凳,捋著袖管大叫:“來人呐!速招六部尚書過來!傳令羅三叔,羽林軍全軍整備,明日開拔!傳令章中奇,龍驤軍團發起佯動牽製狼軍,吳越戈部進入一級戰備!——回來!飛鴿傳信給忠勇軍江夢嵐,叫她以最快速度集結最強力量——跟著本大王吃肉去!”

靖乾元年三月十四,楚王劉楓在馨夫人即將臨盆之際,毅然出兵,率領剛剛整訓完畢的30000騎兵部隊——驍騎營和龍牙營,以急行軍的速度飛奔趕往楚國西陲的廣鬱縣。

與此同時,章中奇所率龍驤軍團頻繁調動,信使像辛勤的蜜蜂般往來穿梭於各營駐地,整個前線風聲鶴唳,劍拔弩張,搞得狼軍大督帥朵裏爾大為緊張,寢食難安,連續便秘長達三天,第四天一瀉如注,腿軟扶牆。

沒人知道他為什麽去得那麽急,甚至沒人知道他為什麽要去。六部尚書僅僅被告知,快速動員鬱林郡全部十個縣的屯田軍,放棄春耕,十日內趕到廣鬱縣取齊。違令者,斬!

兩天後,當劉楓的飛鴿乖乖落在江夢嵐的窗前吃穀子的時候,女宗帥毫不猶豫地掛劍背槍,下達了集結令,所有已經出山的十八至四十歲男性族人,放下手上的一切活計,拿起手邊的一切家夥——咱們吃肉去!

這一切都發生在了五天內。五天後,也就是靖乾元年三月十九日清晨,這個可以在史冊上留下一筆的日子,劉楓所部30000騎兵奇跡般趕到了廣鬱縣。幾乎同時,江夢嵐率70000山越戰士匆匆趕來,加上吳越戈部20000鐵甲步兵和各縣匯集的60000屯田軍,小小廣鬱縣已聚集了18萬大軍。

整整十八萬人歡聚一堂,可是誰也不知道到底要幹什麽。直到第二天早上,一條震驚天下的消息傳來。

靖乾元年三月十九日深夜,成都城一如既往地陷入了沉睡。黑漆漆的城牆點綴著零星的火把,隨著瑟瑟的夜風妖異地搖擺著。

城外的一處山頭上,一隊騎兵默然靜立,深黑色的鬥篷遮住了銀白色的盔甲,若不是他們的眼珠偶爾轉動,仿佛真是一堆沒有生命的雕像似的。

一名年輕的騎士立在隊列前頭,飽含深情地凝望著夜幕中的成都城。淡淡的月光撒在他年輕英俊的臉上,兩行熱淚反射出晶亮的光芒。這座我出生長大的城市啊,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你了。

“八王子殿下,您如果後悔,現在還來得及。”

身旁一道矮小的身影發出詢問。那是一個老人,雪白而雜亂的頭發披散著,稀稀落落,露出了猙獰的頭皮。身形消瘦憔悴,臉上的皮膚異乎尋常地鬆弛,空布袋似的垂下來,就像一張巨人的臉卻被按到了孩子的頭骨上。

老人的身影之所以矮小,不是因為他真的矮,事實上他曾經是個體格高大的男人,一個渾身肥肉的老胖子。可是現在,他卻瘦得隻剩一層皮,像一具骷髏般萎縮在輪椅上。

任何從前認識他的人,包括楚王劉楓在內,就是麵對麵也認不出來,這個人,竟是半年前已被確認死亡的逐寇軍內奸,曾經的如意洞洞主,臥龍崗別駕——彭萬勝。

他沒有死!可是離死也不遠了。他之所以還有口氣吊著,就是因為一股仇恨,像烈火般燒灼著他的靈魂,滿腔的痛苦和不甘維係著他微弱的生命。

劉楓、武破虜,這兩個人還活著,他又怎肯甘心赴死呢?

火燒葫蘆穀,彭萬勝沒有跟隨在荊北督帥昔剌摩身邊,因此僥幸逃過火海。之所以會有這種不合理的巧合,那是因為——他是內奸不假,可劉楓和武破虜都猜錯了方向——他不是大狄派來的臥底,而是察合津汗國潛伏在五嶺群山中的暗探頭目。

原本,他隻是負責為察合津挖掘礦產,日子倒也逍遙。可是自從如意洞礦源殆盡,他也失去了利用的價值,被拋棄在五嶺群山中,每日混吃等死,隻待就此了卻殘生。

不料劉楓的到來,卻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

霸王遺孤躲在五嶺群山裏!這條驚人的情報讓他的地位像射日的利箭般筆直竄了上去,一舉成了密報組織的負責人——八王子鄂爾蘭的直屬部下。

在彭萬勝的一手操縱下,這條情報被精心隱瞞了下來,劉楓按照他們的計劃發展壯大,直到起兵前的一刻,透過大狄皇家鷹衛阿赤兒的手,在最關鍵的時刻,將它傳到了興統皇帝海天的耳朵裏。

鄂爾蘭通過他這次長達三年之久的華麗布局,近乎奇跡般完成了察合津汗國的和平獨立,立下了赫赫奇功,令所有的王族成員刮目相看。這個布局的策劃者不是別人,正是彭萬勝。

這樣令人驚歎的城府,如此令人驚豔的奇謀,彭萬勝在心底裏不止一次冷笑暗諷:什麽劉楓,什麽武破虜,哪裏能跟我相比呢?統統都是我腳下的墊腳石罷了!

彭萬勝,作為這場布局的最大功臣,功成身退,滿心歡喜地趕回益州,一心想著衣錦還鄉,從此平步青雲。不料天意弄人,當他抵達成都的同一天,就在八王子給他熱情擁抱的那個瞬間,他突發一場怪病,四肢僵硬,渾身**,幾乎就此送命。

後來族中巫醫告訴他,你中了慢性劇毒,保住條命也是虧得遇見我,你這輩子就這樣了,再別想站起來了。

就這樣了。彭萬勝,穿著最華麗的衣服,吃著最可口的食物,伴著最美麗的侍女,卻坐在最華麗的輪椅上,一動也動不了。半年的時間過去了,肥胖的身子一天天消瘦,心中的仇恨卻一天天膨脹。

是武破虜!是他那杯酒!將他到手的一切全都奪走……不甘心呐!我死也不甘心呐!

可是,他已是個廢人,又能幹些什麽呢?

世事難料,半年之後,上天再次向他露出了微笑。

不久前,自從他病倒後便不再搭理他的鄂爾蘭,突然出現在他麵前,流著淚求他:“幫幫我,用你的智慧,就像上一次一樣。”

“好的。”彭萬勝半年來第一次笑了。他知道,機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