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舉國抗災

劉楓一句狠話,將三位尚書的思慮拉回了現實——是啊!眼前還有個賑災的大難題呢!

果然,楚王緊接著問:“雨婷的三項條陳,你們怎麽看?——破虜,她擅調軍糧,不合體製,越了你的權,但情勢所逼,大局為重,這沒錯。我替她打聲招呼,你不要介意。”

“殿下言重了,人命最大,臣知道分寸”,武破虜一扯嘴角算是笑了,三角眼壓得低低的,看不出什麽眼神,“臣以為,周雨婷的建議總的不錯,調運全國存糧,這個魄力要得!——眼下雖隻兩郡受災,可蝗蟲會飛的,不定南移到什麽地步,離入冬還有一整個月,誰也說不準,凡事往壞裏想,沒錯!”

張大虎苦澀笑道:“不用官府胥吏,用軍隊發糧,周小姐也察覺吏治上的不妥。這用意是好的,效果也快,但於官府的名聲……”

“無妨!”劉楓一擺手,拿起紅鸞新換的茶喝一大口,不知是燙還是濃,他像含了一口苦藥,皺著眉咽了,“如今是亂世,不是太平年景,軍隊就是官府!——方書,你怎麽說?”

喬方書斟酌一番,蹙著兩道細眉說:“殿下,無論是周小姐,還是殿下您,又或者我們三個,都不太懂農桑,也沒見過蝗災,更不會減災防治。我們眼下議的做的,隻是一個‘救’字。微臣以為,這上頭做得再好也不夠,我們還得想著‘防’!——更要緊的一層兒,短短十來天,徐揚二州全境受災,一個月,夠蝗蟲飛過整個楚國!一定要想辦法,萬不可讓災情擴散,否則就不是舉國救一隅,而是全局糜爛了。”

他這番話說得聲氣溫和,對麵君臣卻早已聽得驚心動魄,背若芒刺坐不安席。

“你點的好!——不能再拖了!”劉楓凝視著茶杯裏悠悠浮動的葉末,沉滯地下令:“這樣,叫周雨婷回來,總攬賑糧調撥及救災事宜。龍驤軍儲備支三分之一,羽林軍留三分之一,我寫信給江夢嵐,借一百萬石糧食,再發《勸捐令》,讓地主富戶納捐,加起來總有四五百萬石,再開各郡糧倉,足夠災區頂過這個冬天。”

劉楓一邊說,紅鸞一邊記,全神貫注,運筆如飛。

“第二條,全國張貼王榜,獻救災防治之策者,酬千金,賜子爵,再加立願之賞!——我就不信沒有人懂!”

“第三條,請周老爺子出麵,聯絡全國世家大賈,糧商米鋪,抑製屯糧抬價——有時行規比律法還管用!”

“第四條,除一線部隊糧餉不變外,全**政官員加俸減祿,節儉度災,嚴禁浪費糧食!——本王帶頭!自今日起,王宮上下一日兩餐,按人頭算,每餐以四兩配給……”他忽然想到今天是林子馨的二十歲大生日,歎息著改口道:“還是自明日起……”

“不用!”林子馨應聲而入,“臣妾已撤了宴席——就從今日起!”門口一排小腦袋,薑霓裳、紫菀、綺蘭……探頭探腦隻不敢進。

林子馨向三位尚書欠身答禮,轉向丈夫堅決地說:“殿下要和雨婷坐鎮都城統籌賑災,災區也不能沒人鎮著,腹饑體必弱,體弱百病侵,仔細災後防瘟!——我去!我帶醫護營去!朝廷的失誤,官府的聲譽,災區的民心——就由臣妾為君挽回!”

三位重臣整肅衣冠,深深施禮:“夫人高義,楚國之幸!”

劉楓走近,握緊她手,溫柔地凝視她,品味女人目光中的執著:“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林子馨款款回望:“愛之,敬之,與之偕老。”

災情如火,僅一夜準備,一千醫護營已集結完畢,再加上工略院三百多名醫護學員,組成一支雪白的隊伍,在一千三百名龍牙鐵騎一對一的搭載下,開始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十字軍”東征。

馨夫人親自掛帥坐鎮災區,這消息比蝗災爆發本身更加勁爆。災變的惶恐還未發芽就被這股激動壓製下去。無數百姓夾道歡送這支特殊的軍隊開出城門,一路向東絕塵而去。

當天,周家新任家主周東林召集商會,當眾宣布捐糧一百萬石,並且自備車馬伴當,直接從番禺運往災區。南海吳家、鬱林鄭家也先後表態,各捐五十萬石。

楚王當天作出回應,手書“善長仁翁”、“憂國義商”、“大富大仁”三塊匾額,快馬送往三家,並頒下王令:凡捐糧者,官府記名存檔,頒發義證;十石者,府門披彩掛紅,張榜表彰;萬石者,規製升格一等,見官不跪;五萬石者,宮前著碑銘德,永傳後世。

楚國輕徭薄賦,民眾本就富裕,在巨大的榮譽和榜樣的帶領下,大小商賈富紳、田主業戶、乃至平頭百姓紛紛慷慨解囊,獻米捐糧,僅一日聚糧三百萬石,廣信全城的驢騾駝馬盡被征用,第一批救災糧啟程運往災區。

這時,當年吳承宣提出,並由楚王推廣的三大策的第三策“修堤鋪路”展現出威力來,以都城廣信為中心,一路驛道全用黃土鋪平墊實,砸得平如鏡實如鐵,車馬飛馳如驅曠野,一條條河渠水道四通八達,暢通無阻,舟楫相連,延綿不絕。

伴隨著東去的一輛輛糧車,一艘艘糧船,一股舉國抗災的濃烈氛圍瞬間彌漫開來。

五天後,越來越多的災情傳回來。除了江夢嵐籌糧一百萬石啟運上路之外,其餘的都是噩耗。

受災最嚴重的青蓮教、永勝軍存糧將盡,開始出現大批餓死的情況。

青蓮教主洪濤炎頒下法旨,盡收民間餘糧,隻有信徒才有飯吃。次日,信徒從八十萬猛增至四百六十萬。他不得不再次下令:隻有最虔誠的信徒才有飯吃。第三日,青蓮教兵從三十萬飆升到六十萬。這還是挑了又挑、選了又選的結果,清一色的青壯,半個老弱沒有。可是,這也是他維持的極限了,民間死活他根本顧不上了,整個徐州餓殍滿地,哀鴻遍野。

永勝軍隻有精兵十萬,加上客居此處的三萬無顏軍,倒也勉強維持。可是劉楓知道,這種維持其實有內幕,李天磊和穆文兩人親赴幽州治所,冒死麵見鷹軍大督帥喀爾吉,聲稱若不送糧救濟,將傾盡軍民到你幽州吃喝。

喀爾吉慌了,他已吃夠無顏軍的苦頭,好不容易消停,哪敢再起戰端,更怕戰敗失地獲罪朝廷,於是老老實實送一百萬石糧食,寧可資敵也要圖個息事寧人。可即便如此,也維持不了多久,一家人一天隻有一斤糧食,每天都有幾百人餓死。

劉彤寫了一封至今為止最長的信,細說民間慘狀,用央求的口吻寫到:“十五日後全軍斷糧,弟若有餘力,切盼酌情援手……”

劉楓看得雙眼通紅,他又怎會忍心看著兄弟和姐姐挨餓?可是,他心有餘而力不足。因為楚國處境也不妙。

擴散了,蝗蟲吃光了龍川縣全境,繼續往西南推進,博羅縣已納入了災區範圍。距離都城廣信僅六百裏,照這個速度,十五日後,大半個楚國都是災區。等到一個月後入冬,蝗蟲凍死時,隻怕全國都已淪為一片白地。他又拿什麽來助兄弟,救姐姐?

劉楓收起信,靠著庭院裏的一株柳樹坐下。不遠處幾個宮女正拿著大掃帚清理雕廊,一陣金鳳呼嘯而過,剛聚起的枯葉堆頓時飛散滿園,宮女們追撲不住,一個個氣得跺足嬌怨。有眼尖的忽然發現楚王呆坐在樹下,忙噓了一聲,嘰嘰喳喳全都溜走。

一片焦枯的柳葉飄落在劉楓肩頭,他隨手拿起放進嘴裏,嚼吮著那苦味,望著晦暗如冥的天空出神。

“起風了,隻怕要下雨。”紅鸞有些擔憂地看著自己的男人,輕輕地說。

“下雪才好!——隻一場便夠,蝗蟲全凍死了。”他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失望、沮喪和憤怒,咬著牙強笑道:“一會兒巡街,陪我去。”

照平時,紅鸞一定會鏗鏘答道:“是!殿下!”可是不知為何,她脫口而出的卻是軟軟一句“好,我陪著你。”

劉楓有些訝異地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隻露一抹壞笑,起身往前走。紅鸞俏臉微暈,直到劉楓遠開十步,才一跺腳追了上去。

此時的廣信城人口多了一倍,滿街都是災區逃荒的百姓,甚至有人是從徐州被蝗蟲一路趕過來的。

三天前,這波逃難大軍開到城下,當日的值守將軍是黑狼,他望著城下黑壓壓的人頭不敢做主,報入宮中。

楚王飛奔上城,一看難民竟不下二十多萬,苦等許久漸漸不安,哭聲喊聲罵聲哀求聲充斥耳畔,場麵亂極。

禮部尚書趙健柏心都碎了,哭拜在地,懇求楚王開門。劉楓斷然拒絕,“不能開!太亂了,一開全完蛋!”,他當即命令城上守軍齊聲大叫:“先吃飯!再入城!”說來也怪,就這六個字,一傳出去,場麵立刻安靜下來。

接著,楚王又派兩萬鐵衛扛著雪白的米袋從南北二門出城,趕到東門匯合。一邊維持秩序,一邊架設粥場,先讓難民吃一餐飽飯,然後親自出城與之約法三章:入門不擠,入城不散,入戶不搶。這才下令開門。

二十多萬人跪在地上磕頭泣拜,排得整整齊齊入城。整個過程沒有發生踩踏,沒死沒傷,也沒有一絲亂相,眾官將佩服地五體投地。

走在街上,劉楓放眼望去,街邊店鋪都支起了簡易的棚子,難民們一排排蹲在下頭,或坐或臥,鋪滿視野。人人衣衫襤褸,個個麵有菜色,偶爾傳出幾聲淒哀的哭聲,一響即收,愈發顯得悲涼。

不時有巡街的兵士經過,一棚接一棚,輪流帶難民去附近粥場就食,秩序尚好,並無爭搶。隊伍裏有專門的兵士身上掛滿了竹筒,ChéngRén手腕粗,看見懷抱嬰兒的女人,便解下一隻遞過去,裏麵是拌了鯽魚湯的蛋花粥,為營養不良的母親發奶用得。又有軍醫一棚棚地巡查,有染病的,都抬到王宮前的廣場上集中救治,費用全免,家人也能跟著去,沒有不放心的。

劉楓走得很慢,他要時刻小心,免得踩到別人的手腳,或者踢倒糞桶。望著眼前的慘狀,聞著撲鼻的異味,聽著耳邊的低泣,越走,心頭越是發酸,鐵石心腸也要在這場麵前落淚。

這時,他忽然聽見有個女人低聲哭罵,隔著棚子看不清麵目,耳朵聽得清楚,幾句罵語如同一道驚雷霹靂,將他整個人定在那裏。

“當家的,咱祖上專治蝗蟲,你咋一摸王榜就慫了?咱們不求官,不圖賞,你也不顧恩情嗎?沒有楚王,娃兒早餓死了,你有恩不報,見死不救,這般造孽,要害咱娘倆遭雷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