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大王遇刺
三層樓閣飛簷翅角,周環回廊,門口蹲著一對兒一人高的石獅子,張牙舞爪,格外氣派,正門懸一塊匾額,上書“醉仙樓”三個大字,一筆金燦燦的端凝楷書,乃是左相國李行雲親筆題的字——彰顯著此處超然的地位。
此刻正是正餐之時,店內客流如織,十分熱鬧。大堂正中一張高桌,一杯茶,名嘴兒“二瞎子”正在說書,一手揮折扇,一手拍響木,幕後琵琶弦急,台前嘴皮紛飛,說的正是民間自編新段子——《清風寨》中的名篇《劉星君天火燒狄兵》。
隔著四聯開的大門框子往裏看去,隻見滿堂食客酒徒停箸止杯,或俯或仰,個個目大瞪著眼看著講書台。想是說到了緊要關口。
那“二瞎子”突然收科,響木一拍,老臉笑成一朵花兒對聽眾說道:“這正是,欲知今後事,明日請再來。承謝了,承謝了……”一頭說,便有小廝捧小竹筐子挨座兒收錢。大堂轟地一聲,嬉哈笑罵,又熱鬧起來。
二樓以上則是雅間,絲竹聲醉,仙樂飄緲,隔著一層薄薄碧紗,妙曼舞姿綽約可見。價錢翻著筋鬥往上漲,自然又是另一番世界。
遠開八丈,門口迎客的店小二來福眼尖,“哎呦”一聲奔上來,滿麵獻媚衝劉楓深一鞠躬:“九爺您安好!真是,怎麽的了?昨晚燈花也沒爆,今早喜鵲也沒鬧,什麽吉風兒把您給吹來了!——快!快裏麵請!”
劉楓笑看著他,心中不禁暗讚一聲演技好!——醉仙樓上到老板下至廚子,所有的夥計都是風雨閣的特務,這位“來福”自然也不會是真的店小二,乃是堂堂正七品的總旗大人,專司與王宮聯絡,暗中傳遞情報節略,與劉楓平均每三天見一次麵,熟的不能再熟了。
劉楓知道,此人其實是個很嚴肅甚至很死板的人,奏對時往往繃著個臉,有什麽說什麽,半句廢話沒有,偶爾聽個笑話也不會笑,最是無趣的主兒。此刻卻一副點頭哈腰、媚笑巴結的跑堂做派,這副嘴臉難描難畫,也虧他做得出來,平日三腳踢不出個屁來,眼下客套話一溜溜往外蹦,還真是演技派的。
劉楓滿意地笑道:“哈,今兒是財神請客,有什麽好菜撿貴的上!——芸娘在嗎?一會兒讓她來敬酒。”
“在在!今兒早還念叨您呢,說您可是有些日子不來咱這小店了!老板娘直犯嘀咕:沒有得罪您九爺呀!怎麽不再來了呢?——貴客到!三樓天字兒雅座!”
來福說得順溜,引著劉楓和洪濤炎謙讓著往樓裏走……
突然,斜刺裏冷不防竄出一條黑影,虎吼乍響,刀光閃現,徑往劉楓當胸劈來——“狗賊!納命來!”。
“小心!”
“哎呦媽呀!”
“殺人啦!”
四周一片驚呼。
眼見刺客襲來,劉楓動都沒動。洪濤炎則微笑著退開一步,同時渾身放鬆收斂了氣息。——他是在避嫌。
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這個刺客看似來勢凶猛,可劉楓等人都瞧出來了,此人腳步沉重遲滯,出刀淩厲卻不留餘力,乃是個不入流的尋常武夫,這樣的貨色實在不需太過在意。
洪濤炎自忖與這位“喬尚書”萍水相逢,剛認識就來了刺客,自己還是先摘脫了幹係要緊,沒的惹人懷疑,反正那女護衛在呢。
果然,隻聽“鐺”一聲響,紅鸞出手了。周家供奉的兵器往往比較怪異,比如柳姨的雙刀,淩燕的短劍,周武的分水娥眉刺等等,紅鸞的武器也很詭異,乃是一柄細長軟劍,平時做成腰帶纏在纖腰上,急時一抽便有,叫人防不慎防。
刀劍相交,金鐵錚鳴,紅鸞軟劍一抖輕輕鬆鬆架開砍刀,嬌笑聲中旋身一腳,繡鞋兒正踹在那刺客的胸膛,將他整個人蹬飛,落在兩丈開外哼哼不起,砍刀鏘啷落在地上。
劉楓擰著嘴角冷哼一聲:“抓活的!”
“是!”紅鸞反手收劍,笑嘻嘻地走過去。
眨眼間廝鬥已息,人群這才回過神來,咋咋呼呼地來瞧熱鬧,有笑他沒用的,有喊報官抓人的,十分歡騰。
來福探著脖子貓到劉楓身邊,先道了一聲“好險!”,接著便是諂聲叫罵:“什麽東西!咱們九爺是什麽人?太歲頭上動土,真是瞎了你的狗……”突然住口,猛喊一聲:“小心!”向劉楓撲了過來。
因是刺客就擒,正在大家全都放鬆警惕之時,背後一個挑擔賣柴的駝背老翁正彎腰咳嗽,倏然間直起身來,一把烏黑短刀猛地刺向劉楓。
這一刀,如魑似魅卻又快如閃電,幾乎出手便到,“噗”地一聲,劉楓隻覺背後一陣劇痛,身子便軟了下去。
同時倒下去的還有店小二來福,他用身體為劉楓做了掩護,卻被那把短刀整個刺穿,三寸刀尖透體而出,最終還是紮進了劉楓的後背,血如泉湧。
變起倉猝,禍出肘腋,眨眼間楚王已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人群尖叫著四散奔逃,場麵一片混亂。
那老翁正是受命刺殺劉楓的鷹衛首座佟高卓,心想此番聲東擊西的布置萬無一失,定可一刀取了楚王性命,卻哪裏想到天下還會有不要命的店小二,為了保護食客竟會奮不顧身,活生生受了他一刀。
雖說依然傷了楚王,可他刀法通神,僅憑刀鋒入肉的手感便知這一刀被撞偏寸許,避開了心髒,隻是重傷,並不致死,急急抽刀欲要再刺。
“——不!”
紅鸞雙目赤紅,尖叫著飛身來救。洪濤炎近在咫尺更是又驚又怒,他自認也是江湖道上少有的武學高手,“喬尚書”竟在他眼前被刺,這不僅是駁他麵子,更是斷他活路啊!再顧不得避嫌,大叫一聲:“好賊子!看拳!”奮起一對鐵拳向佟高卓當胸擊去。
佟高卓頭也不回反手一掌,同時刺下短刀,拚著硬頂他兩拳也要先結果了楚王。
“——咦!?”
拳掌互擊,悶響聲中兩人同時低聲驚呼。
洪濤炎滿心驚駭,他一對鐵拳,師妹一雙綿掌,都是成名已久,開碑裂石不在話下,出道以來從無敵手,便是上陣廝殺他也從來不用兵器,隻憑拳頭,縱使敵人身穿鐵鎧重甲他也往往一拳就能震死,可眼前這個駝背的糟老頭竟然單掌就接下他雙拳,僅僅隻是退了一步,這是什麽實力?
這才細看他麵目,臉上的皺紋縱橫如刻、微翹的下巴掛著一綹花白的山羊胡子,六七旬的尋常老翁模樣,卻沒有尋常老者的慈和安詳,一雙比年輕人更晶亮的眸子閃著刻毒的光芒,嘴角掛著殘忍的陰笑。
“喬尚書”哪裏惹來這樣厲害的仇家?這年紀,這身手,難道是……宗師!?
這一起念,心中憋屈盡消,已生了退意。卻聽紅鸞叫道:“壯士莫疑,頂住一陣兵馬就到!”
洪濤炎心又熱了起來,鬥不過宗師,拖延片刻又有何難?自懷裏取出一雙镔鐵護手,緩緩帶上,“前輩,請!”
佟高卓麵色從容,內裏也暗自生疑:哪裏來的硬茬子?震得他手臂一陣酸麻,天下有這份功力的人可不多!他輕敵在先,如今被一擊退了一步,致命的一刀也就刺不下去,再要刺時紅鸞又到了。
麵對進步刺落的短刀,紅鸞卻不招架,劍鋒反挑對方咽喉,絲毫不顧自己胸前空門大開,無論是刺劉楓,還是刺紅鸞,佟高卓這一刀勢必得手,可是代價卻是自己的咽喉也要被利劍洞穿。
堂堂一代宗師自然不願與一個小小丫鬟同歸於盡,一驚之下,舉刀反撩架開劍鋒,影子一閃,已飄開三尺,桀桀冷笑:“嘿,有些門道!”
罷了,看來不放倒這兩人是殺不了正主的。佟高卓心思一定再不猶豫,冷哼一聲挺刀便向兩人撲來。
雖是以一敵二,可佟高卓仗著神刀無敵,劈砍刺削忽悠來去,竟是進退自如,遊刃有餘。洪濤炎看似一對鐵拳打得謔謔有聲,可三兩招間已被逼得左右見拙,險象環生,十分狼狽。
紅鸞雖然年輕功淺,可一柄軟劍卻刁鑽毒辣,又加上洪濤炎仗著一身硬功在前死頂,她展開身法從旁遊走,每每在關鍵時刻不惜性命刺出一劍,將佟高卓的殺招險險化解,否則洪濤炎死了十次都有了。心中隻是叫苦:想不到宗師竟是這般厲害——一時貪念,吾命休矣!
佟高卓久戰不下,卻也漸漸摸出了兩人的路數,招式也愈發淩厲,又過三招,果然覷見破綻,大叫一聲:“去!”洪濤炎淒聲慘叫,左臂中刀,廢了一隻手,當胸一腳,吐血飛了出去。
紅鸞慌忙急退,佟高卓那容她走,烏黑短刀像毒蛇般追來,一刺中竟變化了七次方位,生生紮進她手腕,軟劍鐺地一聲落在地上。
“哈,不自量力,自取死路!”
佟高卓引刀踱來,眼看就要殺死兩人,忽然眼前一黑,飛來一條板凳,卻是個跑堂模樣的漢子怒視著他,手裏提著另一條板凳,後麵跟著拎菜刀的廚子,挺耙子的馬夫,抗扁擔的挑夫,拿算盤的賬房,揮糞勺的雜役……最後一個,卻是說書名嘴兒“二瞎子”,此刻雙眼睜得溜圓,手持折扇怒目而視。
居中站一個模樣俏麗滿麵怒容的少婦,叉腰戟指喝道:“大膽凶徒,不識字也摸摸招牌,醉仙樓是什麽地方?就敢到這裏撒野!——夥計們,給我上,拿他見官!”一大群夥計,嗷嗷叫著從醉仙樓裏衝了出來。
“不知死活!”佟高卓想不明白,心頭火起便不再想,一掌劈碎板凳,揮刀殺將起來。
這一殺才發現,這群亂七八糟的家夥居然都會武功,還都不弱,總共不過十三四個,盡自個個悍不畏死,拚出死力搏殺格鬥,眼見一刀一個也不後退,當真是前赴後繼,視死如歸。
這群夥計雖然隻有“二瞎子”還勉強算得高手,可偏偏人數眾多,功夫又雜,佟高卓著實費了一番手腳,才將這群廚子、馬夫、挑夫、賬房……閑雜人等盡數砍翻在地,最後隻剩二瞎子還在負隅頑抗,此人雖是好手,畢竟與宗師相去太遠,又過十餘合,鐵扇劈飛脫手,回手一刀,悶哼一聲濺血倒地。佟高卓已是累得氣喘籲籲,渾身冒汗。
芸娘駭得花容失色,十多個練家子眨眨眼的功夫就被盡數放倒,就連此處功夫最高的三檔頭也不是對手,她自己又是個不會武的,這可怎麽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