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挑事(二)

她是要讓她認清楚自己的位置!

姚存美和馬群芳交換一個得意的眼神,姚存美扭頭衝著姚存慧便道:“二姐,你聽清楚了?連二嬸都這麽說呢!你給我跪下磕三個響頭,我就原諒你了,否則,哼,休要怪我不客氣!”姚存美冰冷的目光睨過紅蓼。

紅蓼臉色驟然一白,死死的咬著自己的唇,鼻翼翕動,垂頭站在一旁苦苦的忍著眼淚。

她沒有想到,因為自己情急之下的一句失言,將二小姐陷入了如此困境。現在,她什麽也不敢說,一動也不敢動,因為多做,就會多錯。她已經害了二小姐一回,絕不能再讓三小姐找到借口。

毛氏還以為對姚存慧忠心耿耿的紅蓼會哭喊著跳出來將事情統統往自己身上攬呢,誰想她木頭樁子似的杵在旁邊一動也不動,倒叫毛氏心裏高看了她兩分:是個沉得住氣的丫頭!

靜寂片刻,姚存慧輕輕開口道:“長幼有序,三妹妹確定當得起我這三個響頭嗎?正好二嬸也在這兒,如果三妹妹理直氣壯的說一句‘當得起’,做姐姐的自然會給妹妹想要的誠意。”

姚存慧一雙烏漆漆的眸子沉靜似兩汪清潭水,就這麽一眨不眨的凝著姚存美,菱唇微微抿著,眉宇間恬淡從容的氣質令姚存美心裏情不自禁打了個突。

無論有意還是無意,姚存慧不過是撞了她一下,這三個響頭磕下去,自己敢不敢受姚存美一時之間還真愣住了。

她深知母親是個講究規矩禮儀的,自己這麽做是陷她於兩難。不過,她更擔心的是,萬一父親知曉了此事——

毛氏心中也是暗惱,這本來壓根沒有她什麽事,姚存慧一句話將她也牽扯了進來!她身為長輩,姚存美對長姐提此以下犯上之無禮要求,她這個長輩明知不妥不但不勸阻,反而還在一邊看熱鬧,傳了開去,她的臉麵還要不要?還書香門第出身呢!還不夠別人取笑的!

“慧兒說的對,美兒,你便是在氣頭上也不能說這種氣話呀!”毛氏不得不開口打圓場,卻是不著痕跡的替姚存美開脫了去。

姚存美深感詫異,但也懂得就坡下驢,順著台階就下來了,嬌哼一聲道:“幸會二嬸提醒,原是我氣昏了頭了!”她灼灼目光在姚存慧身上掃視而過,笑嘻嘻道:“二姐,你衣裳上的扣子真好看,我想要你的扣子,身外之物想必二姐舍得割愛吧?”

隨著她的話音剛落,眾人的目光便落在姚存慧身上。姚存慧今天穿的是一件藕荷色印白玉蘭秋羅對襟褙子、米白長裙,盤著橘紅色的蝶戀花子母扣。這扣子分開則是蝶和芙蓉花,合扣在一起便是蝶戀花的造型,十分的靈動美觀,可以說,是這一整件衣裳的點睛之物。

姚存美的眼光不可謂不刁鑽,心思亦不可謂不促狹。

“既然三妹喜歡,我回去便將扣子拆下來給三妹送過去!”明知姚存美是存心下自己的麵子,可姚存慧情願認了!不就是一件衣裳嘛,雖然精致到底是身外之物。

“不,”姚存美細長的柳眉高高一挑,傲然道:“我現在就要!”

眾人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就是毛氏也愣住了!

姚存美,果然是小人心性,現在就要別人衣裳上的扣子,這叫別人怎麽回去?堂堂的二小姐,衣衫不整的從花園裏回去,還不得叫人笑話完了!

“怎麽?二姐舍不得嗎?區區幾個扣子而已,二姐果然是沒有誠意啊!”姚存美冷笑,轉而瞪向紅蓼:“秀慧,去叫二門上的管事媽媽來,就說這兒有奴才對主子不敬,讓她們帶下去好好管教!管教不聽的,賣了便是!”

“我給你!”姚存慧脫口而出,平靜的容顏依舊恬淡,她嘴角微微勾出一抹淺笑,緩緩道:“不就是幾粒扣子嗎,三妹喜歡,我現在就給你。”說著,她從發髻中抽出一根金釵,釵子一頭鋒利如針,正好可以將扣子刁出來。

“二小姐……”紅蓼終於忍不住,抬起汪汪的淚眼望向姚存慧。這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連累得二小姐受此羞辱……

一個千金大小姐,當眾剝了衣裳上的扣子,叫人怎麽看她?她剛剛樹立起來的形象轉眼便會傾塌,前功盡棄了!

姚存慧沒有說話,心中同樣憤怒至極,暗暗發誓,姚存美,你如此刻薄促狹,心地齷蹉,今日我所受羞辱,來日必當十倍百倍報之,你,等著吧!

姚存慧忍著羞辱應承下來,不料,姚存美見她麵不改色,完全沒有那種遭受打擊的慘白痛苦神情,卻覺得十分沒趣,沒好氣的又嚷道:“我不要這扣子了,二姐還是停手吧!”

眾人不由又是一愣,除了馬群芳天天跟在姚存美身邊摸準了四五分她的脾性,其餘眾人皆不解姚存美這是何意?紅蓼這實心丫頭竟然還竊喜,以為三小姐終究還顧及兩分姐妹之情的,不忍心令二小姐當眾受辱。

姚存慧詫異挑眉,不解的望向姚存美,她可不認為她會好心放過她!

姚存美沒有令她失望,嘻嘻笑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明明是丫頭做錯事,我怎麽能讓二姐來承擔呢?為了個臭丫頭壞了我們姐妹的情分就更不值得了!秀慧,去叫二門上的管事媽媽來,今兒我要替二姐好好的教訓教訓不懂規矩的臭丫頭!”

姚存慧臉色微變,瞳孔驟然一縮,轉來轉去,不想她又把矛頭對準了紅蓼!

姚存美看到姚存慧細微動容的表情,情知自己這一次是找著了她的死穴,不由心中大暢,嘴角以勝利者的姿勢翹了翹,下頷一揚:“秀慧,還不快去!”

“不許去!”姚存慧疾步上前伸手攔住秀慧,冷冷睨向姚存美:“妹妹果真要如此?”

“不錯!”姚存美不甘示弱回瞪著她,傲然道:“難道我有做錯了嗎?姐姐,一個犯上的奴才而已,值得姐姐如此護著?”

“妹妹用不著給紅蓼扣這麽大一頂帽子!跟著小姐們的丫頭自然比旁的丫頭們嬌貴些,我平日裏確是寵著她過了些,這才嘴快觸怒了妹妹,回頭我自會教訓她一頓給妹妹一個交代。鬧到管事媽媽們那裏,卻是有些過了!要說犯上,這裏現成倒是有一個犯上的,卻不知妹妹打算如何處置?”

姚存慧說著一手指向了秀慧。

“我?”秀慧頓時愕然,不由得轉頭望向姚存美,不懂好端端的這把火怎麽燒到了自己的身上!

“你什麽意思?”姚存美也莫名其妙,認定姚存慧是胡攪蠻纏,嗤笑道:“紅口白牙的,二姐說話可要講證據!”

姚存慧嘲弄一笑,淡淡道:“證據便是現成的,難道三妹不知道嗎?三妹忘了,她叫什麽名字了?”

“名字?這更好笑了!莫非她叫不得這個名字!”姚存美仰天哈哈。

毛氏目光聳動,微微勾了勾唇,姚存美也算得了馬氏幾分真傳了,可惜啊,麵對姚存慧的時候,仍舊是不夠看的!

“當然叫不得!”姚存慧冷冷道:“一個奴才,名字裏竟然帶著跟主子一樣的字,三妹,要不要咱們去問問父親、母親,哦不,不用那麽麻煩,問問二嬸就好了,這是哪家的規矩?”

秀慧?姚存美愣了愣,這才想起眼前的這位二姐姐名字裏也有一個“慧”字!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秀慧更是嚇得慌了神,“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連連磕頭。

正如姚存慧所言,沒有哪家的奴才名字裏敢有著同主子一樣的字,而且,姚存美是妹妹,姚存慧是姐姐,這算起來,連姚存美的名聲都要被人說道,何況是她一個丫頭?

“你給我住口!”姚存美白嫩的俏臉漲得通紅,恨恨的瞪向秀慧。

秀慧、秀容是她身邊最得寵的兩名大丫環,其中以秀慧為甚。秀慧從前也不叫秀慧,叫秀清,這個名字還是三年前姚存美有意改的,就是為了作賤取笑姚存慧。時間一長,連她自己也忘記了這尊卑的講究,不料姚存慧冷不防的卻翻了出來。

當初剛改了這名字的時候,秀慧還笑嘻嘻的謝恩呢,神情頗為得意,今日卻大磕其頭直呼“奴婢該死”,姚存美立刻就想起了她當初謝恩的情形,心裏不怒就怪了。

怒雖怒了,對於姚存慧所言,她卻是半個字也反駁不得!

毛氏就更鬱悶了,銀牙暗咬。她明明是來看熱鬧的不是嗎?為什麽姚存慧總有本事理直氣壯的將她攪合進去?

偏偏,她還真就不能不管。

毛氏不情不願正欲開口,姚存慧卻沒有給她機會,向著姚存美微微一笑道:“不過是個丫鬟的名字罷了,誰沒有個疏忽的時候呢,二姐哪裏就那麽小氣了非要同三妹對出個子醜寅卯來!三妹回去將她名字改了,也就罷了!”

姚存慧麵上含著淺淺笑意,說得雲淡風輕,姚存美卻是聽一句惱怒一分。她分明就是在借機嘲諷她!

她已經這麽說了,她又怎麽還好意思揪著紅蓼的錯處不放?別的她不及她,難不成連容人的脾性肚量也不及她麽?

《朱門春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