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是相親盛會還是鬥詩盛會
家國天下事,男人們管的是後兩樣,前頭一樣卻沒多少插手的餘地。此時此刻,孟俊雖說對自家那些姐妹們的詩會很不感冒,但他對張越的求援卻隻能回以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非但如此,他還很不夠義氣地撂下了一句鬼話。
“今年入秋我就要入五軍都督府任職了,這總得先去練練手,所以我下午約了武安侯府和永康侯府的兩個小侯爺要去校場,這詩會就沒法子陪著三弟你去了。橫豎有你大姐在,總不至於讓人吃了你。”
他一麵說一麵站起身來,趁著張越暴跳如雷的當口閃出了屋子,臨出門前又扶著簾子轉過了頭,笑嗬嗬地擠了擠眼睛:“不過你放心,咱保定侯府的千金們家教都極其不錯,決不會有那種自以為是的。不但如此,你大姐為了你的事,還下帖子邀了好幾位名門閨秀,這可是別人想都想不著的好事,要是小房和小孫知道必定羨慕死你。三弟,你可好自為之。”
眼瞅著孟俊溜之大吉,張越隻覺得哭笑不得。再看大姐張晴安之若素地坐在那裏,仿佛沒聽見孟俊臨頭時那番調侃,他不禁更鬱悶了,當下就眼巴巴地說:“大姐,我忽然想起今兒個下午要去拜訪一趟杜先生,你看……”
張晴這才抬了抬眼皮子,似笑非笑地說:“有件事情我還來不及告訴你,先頭我在棲霞寺遇到過杜家小姐,一來二去就熟識了。今兒個四妹妹要起詩會,我早就派人去下帖子邀了她。聽說杜先生今兒個要當值不在家,你就是尊師重道,也不能巴巴地去撲空不是?再說,還有保定侯幾家世交的千金,也是讓你大姐夫的幾個弟弟瞧瞧,這詩會又不是專為你開。”
杜綰?她也要來?想起前一次的經曆,張越後頭的話幾乎都忽略了,貨真價實地感到陣陣頭痛。差點硬著頭皮把男女授受不親那句名言給搬出來。然而,張晴卻仿佛是他肚子裏的蛔蟲,輕飄飄一番話就把他那些理由噎回了喉嚨口。
“再過半個月就是你的生辰,過了十五歲便是真正的大人,到時候你想和姐妹們廝混在一塊我也不會答應。趁著你現在還小,該看的你自己好好看看。免得到時候三叔進京之後給你定下婚事,來一個盲婚啞嫁,到時候吃苦頭的就是你了。今兒個四妹妹起詩會,都是些不足十五歲地兄弟姐妹們,平日起居都不在一塊,難能在一塊會文,禮法不限親情麽!”
有了這樣的理由,張越自然再沒有反對的餘地,隻得認命似的點了點頭。擱了這麽一件心事。他這午飯也沒吃好,結果秋痕和琥珀看得奇怪連忙問了。待到得知下午是詩會,最喜歡湊熱鬧的秋痕喜上眉梢。硬拉上琥珀說是要一同去。張越原本擔心自己下午無聊,對於捎帶上兩個親近丫頭也是無可無不可,幾乎沒怎麽琢磨就答應了。
轉眼便到了下午未時。張晴使人過來叫了張越,看見秋痕琥珀也跟在後頭,她不禁微微一怔,卻沒說什麽。姐弟倆一路走一路說話,張晴少不得將自己平日裏較上心的幾位世家閨秀拿出來說了,隻這些人幾乎都不是嫡長女。
“和咱們張家不同,這些功臣人家都是跟著當今皇上起家地。早先什麽出身的都有,如今既然富貴了,家裏頭的長女要麽備著小王爺們選妃,要麽則是留著聯姻其他的勳戚。再說長千金多半驕傲些,很難當好媳婦,到時候若是不服三嬸管束就更不好了。”
說到這裏,張晴想起自己是家中長女,也是嫁的功臣侯門,這媳婦倒是當得還算稱心。忍不住笑了,旋即岔開了話頭吩咐了一些其他勾當。張越一一聽了,秋痕和琥珀卻終於醒悟到今兒個這詩會絕非尋常,對視一眼後,一個沒了起初的興頭,一個也多了些不安。
這下午地沁芳園和早上那會兒自不可同日而語。看門地依舊是那兩個婆子。卻都換上了簇新地衣裳。進了園子。林蔭路上纖塵不染。哪怕有一片葉子落下都會有仆婦奔上來揀幹淨。張越早上隻是泛舟。倒不曾逛到深處。此時過了竹橋。四周掩映著蔥翠地大樹。他看到當中那個精巧地竹製涼亭中已是一片熱熱鬧鬧地光景。不覺眼皮子一跳。
“大嫂子可是來了!”
“大嫂。可就是等你和越哥哥了!”
“大嫂子。這位就是越哥哥麽?”
張越眼見好幾個綺年玉貌地少女站起身和張晴打招呼。好些打量地目光都往自己身上瞟。隻好在張晴地引見下一一廝見。旋即把目光越過人群往涼亭深處望去。隻一眼。他就看見了坐在臨水一邊正望著水中紅鯉地杜綰。在她身邊。女裝打扮地小五正瞪著他。那微嗔薄怒地模樣煞是有趣。
正如張晴所說地一樣。這詩會並不是他一個人地相親大會。十四歲地孟繁和孟韜也在。此外還有好些個女客帶來了家中地小兄弟。竟可以說是一場少男少女地盛會。
十來個人中,張晴年紀最大,其他的大多是十三四,同月的不少,同年的更多,彼此之間也就是姐妹兄弟亂叫。張越被孟繁和孟韜介紹給了幾個年歲還小的小家夥,心中卻想張超應該比他更適合這種場合——他那位即將十八歲的大哥原本都該成親了,結果如今卻隻身前往金鄉衛抗倭,這還真是各人命不同。
倘若說上次大姐夫孟俊生辰的那次是認識了一堆小侯爺小伯爺,那麽這一回張越便是認了一大堆各式各樣的千金閨秀,隻是女子閨名向來不輕易示人,所以他輕輕鬆鬆多了一大堆妹妹,卻頂多知道別人地姓氏排行,唯一一個知道名字的還是杜綰。然而,她旁邊坐著兩位年紀相仿的少女,此時正在那裏自得其樂地喂錦鯉,卻不曾往他看上一眼。
說是詩會,詠的又是迎春花,在座卻有好些是不能做詩的。於是自然被各自派了活計。有的負責謄抄,有的負責計時,有的則負責管著那些筆墨紙硯之類地彩頭,更多地則是在旁邊指指點點嘻嘻哈哈看熱鬧。一群人水平有限,便都嚷嚷著不限韻,又嫌律詩太長難做。於是索性定了五言絕句。至於到時候做出來地是否是絕句,卻是誰也不理會。
於是,張晴作為保定侯家的長媳,少不得被哄著起頭。她推不過去就笑道:“我那詩是最尋常地,做得不好你們可別笑我粗。唔……有了!”
“春寒料峭日,香蕊迎風開。問君何解意,此花……”
見張晴犯了難,那孟四小姐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說大嫂子,照你這韻腳。我倒是覺得後頭有三個字最匹配!”她一麵說一麵站起身來,笑說道,“春寒料峭日。香蕊迎風開。問君何解意,此花最相思!”
話音一落頓時是滿堂大笑,卻沒多少譏諷的意思。雖說都住在江南,可除了杜綰之外,眾女幾乎都不是那些精通文墨地江南文人世家出身,這吟詩不過是當著平日解悶的玩樂。有了張晴這拋磚引玉,其餘數女也是膽氣大壯,這一首首詩也不管好與不好,很快便謄抄在了一旁的白紙上。
待到那孟四小姐時。她略一思忖便隨口吟道:“本非名貴種,迎寒獨欣欣。豔盡三春叢,笑隱花林中。”
張越聽了一奇,心道這與那句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頗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原道是這孟四小姐有些恃才傲物的本色,卻不想這詩卻帶著那麽一股隱逸不爭之意。正尋思時,卻聽旁邊的張晴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番話。
“四妹妹一直都隨大伯父在北京,以前怎樣我倒是不清楚。不過前兩天大伯母尋我說話,言語間流露出某些意思。大伯父也曾經對我稱讚過你。做詩好壞暫且不提,大伯母身子不好,其他幾個女兒也不過尋常,四妹妹在北京時還管著家,這當家主婦是滿夠格了。按理女孩兒的本名我不該提,不過她的本名卻是一個敏字,和那些芳芷蘅蘭格調不同,從這一字便可看出她父親的心思了。”
張越聞言點頭,卻想起了先頭孟賢那番話和後頭那番設計。見杜綰始終混在不做詩的那群少女中談笑。他不禁暗暗納罕。想當初楊士奇和楊榮就提過杜楨詩詞文章乃是一絕。但文章他見識過,詩詞他卻從未有緣得見。如今杜綰也不肯做詩。是究竟不會還是有心藏拙?
就在他心中思量地時候,卻不料挨了重重一下肘擊,再一抬頭卻發現輪到自己了。他原想其他人的詩不過隻是尋常,便也想隨便吟一首湊數,卻不料這時候忽然傳來了一陣笑聲。
“越哥哥,之前你得了宮中大姑姑的不少賞賜,中間有一件紫貂皮大氅很是稀罕,據說是韃靼進貢,全天下僅此一件。小妹實在是心癢那貂皮,不若你拿出來當作賭注,我再加上這塊大姑姑賜地羊脂玉牌,你我各作一首詩,誰做得好誰就取那彩頭如何?”
看到那發話的人赫然是張之女,也就是他的堂妹張珂,張越隻覺得心頭咯噔一下。剛剛和這位頭一回碰麵的堂妹廝見時,他並沒有在意,沒料到她會這時候驟然發難。一瞬間的驚愕過後,他頓時苦笑。
既然人家都找上門來了,那他難道還能怯戰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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