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人物的煩惱
自從永樂皇帝朱棣下旨疏通運河,天下就幾乎人人都知道要遷都。這一次北巡朱棣留著皇太子朱高熾監國,由楊士奇等人輔佐,其他文武官員卻幾乎半數多都拉了過來,恰是遷都前兆。這北京城雖說四處都在破土動工,但官員宅邸卻是足夠,再加上不少功臣都趕早買了些房產地產,年前就幾乎都安頓了下來。
就在過年之前,從病中的胡廣到如今輔佐政事的楊榮,再到杜楨沈度等幾個翰林院文官,人人都獲賜了一座宅院。雖則房子有大有小,地段各有不同,但眾人無不是皆大歡喜。楊榮的宅邸就在前門大街,離著正在修建的皇宮很近,恰是一等一的黃金地段,四麵全都是公侯別府,他作為五品文官住在這當中,卻可稱得上頭一份。
這天楊榮和杜楨一塊離開西宮的時候,口中便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皇上賜了我那麽一座大宅子,我自是感恩不盡,可早上上朝的時候若是不提前半個時辰,那幾乎是沒法出門。我那周邊一共有三座侯府,五座伯府,若是碰上了任一個的儀仗都得避讓,這晚上回去的時候也是寧晚勿早,否則回到家也不知幾時了。宜山,當初還是你聰明,竟是挑了楊樹巷那麽一個偏僻地方,這平素進進出出都遇不上什麽人!”
“勉仁既然這麽說,你到翰林院去說說,看有多少人肯和你對換房子?”杜楨漫不經心地一笑,見楊榮麵有自矜之色,他便又歎道,“英國公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可光大兄卻是時好時壞,前幾天皇上讓太醫去看,那太醫回報時卻沒什麽好話,隻怕……”
雖同在文淵閣參讚機務,但解縉之後,胡廣卻幾乎可算得上是閣臣第一人。又獲封文淵閣大學士。文淵閣大學士和翰林學士品級相同,可卻另有一番意義。楊榮在眾閣臣當中最年輕,平日少不得存著別苗頭的心思,但這會兒想到胡廣病得七死八活,那爭風頭的心思立時淡了,倒有一種兔死狐悲的念頭。
楊榮和杜楨原隻是在翰林院共事時的那點交情。但如今隨朱棣北巡,兩人成天打交道的機會也比往日多,他漸漸發覺對方並不像昔日那樣冷麵冷心,偶爾也會說說心底話。平日在朱棣麵前他雖能夠應付裕如,但此時卻有些不吐不快。
“都是重病,英國公病倒的那些天皇上賞賜不斷,就連太醫院的太醫都派到了張家住著,還曾經親自去探望了一回,日日宣看醫案。可光大兄病了這麽些天。皇上雖也常有垂詢,可那情分終究是差得遠了……”
“勉仁慎言!”杜楨聽楊榮越說越不對勁,不禁咳嗽了一聲。見對方自知失態,他便正色道,“共患難的交情總是勝過共富貴地情分,這也是人之常情。皇上善待功臣,這是好事不是壞事,休要被人誤會了。話說回來,前幾日元節來探望我的時候,我問了他的功課,又問了他英國公的狀況。也曾經順勢提起過皇上對英國公的恩寵太隆,你猜他是怎麽答我的?”
楊榮立刻起了興趣,眉頭一挑就問道:“他如何回答?”
“他說,嶽武穆曾說,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這才能夠重整河山,足可見文武之間本就是各有各地職責各有各的章法。武官光鮮的背後是血戰沙場,就好比英國公。若不是先頭榮國公為救駕戰死,英國公自己又是四征交趾大獲全勝,也不會有如今的風光。昔日邱福乃是靖難功臣之首,但最終北征大敗,終是滿門敗落。所以貴賤無常,隻要得恩寵者能有平常心,那就萬事大吉。”
“他年紀輕輕,倒是敢說!”楊榮聞言哂然一笑,心中卻是有幾分嘉許。“英國公固然沉穩謙和。隻他那兩個兄弟還有侄兒太不像話。若是他不盡早過繼一個,我隻恐這赫赫門庭將來敗落得快!對了。此次北京會試,元節可要參加?”
“我是對他說過。哪怕名落孫山。參加一次也不壞。他地舉人功名乃是平白無故得來。若是進士也不能自己考。對將來沒什麽好處。”
見杜楨擺出了這老師派頭。楊榮頓時大笑。笑過之後。眼看宮門便在眼前。家裏地馬車正等候在那裏。他忽然心中一動。於是便擠了擠眼睛道:“我聽說你那夫人對元節很是愛重。仿佛有讓他做女婿地意思。你若是真有這想法可得小心了。據說孟家有意和張家再結一門親。人家可是瞅準了元節。唔。說起來皇上也見過他兩回了。看在英國公麵上。興許一個高興起來。會許他一位皇孫女。你可小心些。別讓女婿被人搶走了!”
饒是杜楨素來喜怒不形於色。聽聞這話時。臉上地表情也頓時僵住了。望著楊榮快步出了宮門上車。仍是停留在原地地他不禁蹙著眉頭沉思了起來。
女兒地婚事他倒一直沒考慮過。更沒有想過要撮合那一對。可若是妻子有那打算。他也沒什麽阻攔地意思。問題是。這事情楊榮怎麽會知道?還有。楊榮後頭說地那兩種可能是否真有其事?因著楊榮隨口一句話。一向沉著淡然地杜楨頓時陷入了煩惱之中。
楊榮胡廣等人地家眷已在年前到了北京。杜楨卻沒有忙著去接家眷。直到正月之前得了一座宅子。他方才打發了家人前去南京報訊。緊跟著卻又上表。以自己薄功微能。如今又不在南京為由。向朱棣提出要繳還先前南京那座獲賜地府邸。
朱棣對於文官素來是善加任用卻免不了多疑。情知杜楨是江南人。卻不戀棧江南地房屋產業。僅有地一絲芥蒂也無影無蹤。畢竟。杜楨早在靖難剛剛開始地時候就遭貶謫。起因還是因為上表彈劾黃子澄等人妄言撤藩。後來又如同遊學士子一般在外遊**十多年。所經之處和來往地人錦衣衛已經是查得清清楚楚。卻是和建文餘孽搭不上邊。
因喜愛皇長孫朱瞻基,因此隻要是他讀完書閑來無事,朱棣便會將他帶在身邊。哪怕是批閱奏折也讓他在旁邊看著。此時朱瞻基在旁邊將杜楨的奏折看得清清楚楚,見朱棣麵露微笑,他便忍不住問道:“皇爺爺,如今胡廣病重,您既然看重此人,為何不召其入閣?”
“不是所有人都適合入閣的。”朱棣在那奏折上朱批了一個準字。隨手將其擱在了一邊,這才轉頭端詳著長孫,“杜楨和楊榮等人不同,他們當初在朕破南京時便外出相迎,雖有投機之意,卻也說明他們識進退,至於杜楨麽……此人稍顯固執,不過才學能力都還不錯,用做翰林院隨侍自然有些屈才。朕預備過些時日放其外任,以後倒是可以用作六部堂官。”
朱瞻基這才恍然大悟,麵上便露出了欽服之色。又畢恭畢敬地請教了一些問題。他本想提一提如今仍在錦衣衛詔獄之中地梁潛,但思量再三還是忍住了。見朱棣露出倦容,他便不動聲色地告退離去,才出了景福宮下了台階,卻瞧見那邊幾個侍女簇擁著一人走過來。
“寧姑姑!”
陳留郡主看到朱瞻基,忙上前屈膝一禮,站起身之後便笑吟吟地問道:“皇太孫從景福宮出來,剛剛可是又在聽皇上教誨?怪不得我每次見皇伯父的時候,一提到你皇伯父就是讚不絕口。隻這份勤勉心性,皇族子弟中就沒一個及得上你。”
陳留郡主朱寧和朱瞻基名義上是姑侄,但要說年紀,朱瞻基比朱寧還要年長兩歲。由於朱寧每次隨周王覲見的時候都會在京師多留幾個月,所以兩人之間一直是熟不拘禮。此時聽朱寧如此說,朱瞻基便笑道:“寧姑姑你這麽說就不怕我得意忘形?對了,這天都晚了,你這是上哪兒去?”
“還不是去孟家走一趟?”朱寧爽朗地笑道,“皇上不放心姚少師留在南京。之前是擔心路上旅途勞頓,如今就打算派官船將他接來。我和姚少師好歹見過兩次,便使了小性子讓皇上捎帶上我地一個閨中友人,順帶又舉薦了孟賢走這麽一趟。”
朱瞻基早年也受教於道衍門下,對這事情也有所耳聞,至於朱寧的閨中密友是誰,他自然不好詢問。想到父親朱高熾在南京監國,臂膀之一卻被祖父硬生生斬斷,那梁潛如今還是生死不知。他那眉頭就漸漸緊鎖在了一起。
朱寧雖自幼充男兒教養。性格直爽,可生在皇家。這直爽之中自然也少不得善於察言觀色。見朱瞻基仿佛有些走神,她隻皺了皺眉就猜到了幾分。隻她是女流之輩,有些事情盡管知道,盡管不以為然,卻也不好開口說什麽。
猶豫了許久,朱瞻基終是將自己的隨從趕開了去,又一個眼色屏退了朱寧的侍女,因問道:“寧姑姑,皇爺爺身邊如今你陪侍的最多,可知道梁大人的案子究竟有什麽說法?”
“這國家大事……”朱寧才吐出了五個字,見朱瞻基麵色不好,她便隻得沉思片刻,直到決得那些事能說,這才低聲道,“前幾個月那樁無頭案中,有人借著梁潛案地由頭,向錦衣衛告了英國公堂侄張越一狀,結果那袁指揮使對皇伯父一提,皇伯父當下就惱了,下令徹查。雖說那事兒到眼下還沒結果,但既然張越都沒事,隻要有人給梁大人說情,總應該有轉機。”
朱瞻基雖聽說過那件事,卻還不如朱寧知道得仔細,此時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卻又忍不住說道:“可有人告周冕狂悖無禮!”
“周冕是周冕,梁潛是梁潛,皇太孫不能為梁潛說情,這總能去托一托別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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