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踏破鐵鞋無覓處

馮大夫來孟家已經好些天了,卻還是頭一次有人找上門來——最重要的是,那竟然是一位容貌甚是出色的女子。一個糟老頭有女客拜訪,不但孟家下人覺得新鮮,幾個姨娘也覺得新鮮。若不是有些怕孟敏這個當家大小姐,她們必定要出來看個熱鬧,這會兒卻也隻能支起東廂房或是耳房的窗戶,希望能看見西廂房中的光景。

然而,西廂房中的那道夾門簾卻擋住了眾多人窺視的目光,直到那位風姿綽約的女子從屋子中出來,人們的好奇心方才得到了滿足,同時卻也有幾分驚訝。要知道,那個馮大夫如今雖說收拾得精神了些,少說也是五十歲的老頭子,這位前來拜訪的姑娘家看上去頂多二十出頭,倒像是父女更多一些。看到孟敏帶著紅袖過來,那些人方才縮回了腦袋。

孟敏從杜綰那兒得知來人是馮遠茗的弟子,感激對方竭力救治了其他大夫口中隻能活三五天的母親,因此也不想怠慢了今日這位來拜訪的客人。然而,帶著紅袖過來,恰好和那位下台階的女客對了一眼,她頓時覺得有些眼熟,緊跟著,那幾乎已經被她忘卻的記憶一下子浮出了腦海,更記起了那時候張越說過的話。

這麽一位清雅秀麗的姑娘竟是白蓮教中人?

倘若是離京前的她,此時怕已經是直截了當驚呼了出來,但來到山東之後先是經曆了母親重病,然後又是父親下錦衣衛獄生死未卜。再接著就是母親數次病危,因此她隻是微微驚訝了一番。想到那是馮遠茗的弟子,她打定主意先把人留下來,若是能夠就設法勸一勸,於是緊趕著上前了幾步。

“原來是那次在王家莊遇到的姐姐!”

唐賽兒原本還指望人家不記得自己,此時惟有暗自苦笑。讓她更沒有想到地是,孟敏上得前來,竟是笑吟吟地請她屋裏坐。若單單這樣,她還能找借口告辭,偏這時候馮遠茗竟是也從屋子中出來。老頭兒的麵上還掛著古怪的表情。

“三娘。你和孟姑娘見過?她竟然沒請你去治病救命?”

“我隻是和這位姐姐見過一次罷了。”孟敏連忙笑著解釋道,“那時候她向我指點過一位能治我娘病的高人,隻是我讓越哥哥去福清寺打聽過無果。於是隻好罷休。若姐姐早說自己懂醫術,我那時候早就把她請了回來。”

“這丫頭也是和我一樣,古怪脾氣!”馮遠茗聽說是這般經過,也沒有深究,下了台階之後斜睨了唐賽兒一眼。又笑道,“孟姑娘既然一口一個姐姐,大約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姓唐。你以後就叫三娘就行。我曾經教過幾個徒弟,都是些蠢笨的家夥。倒是她一介女流能繼承我的衣缽,而且在針灸上頭獨辟蹊徑。唔。既然她見過你,那我就不客氣了。待會讓她給你娘也看看,說不定能在那上頭尋一條路子……”

這心中才咯噔一聲,唐賽兒就看到馮遠茗那不容置疑的表情,哪裏還不明白這老頭又來了鑽研醫道的興致——雖然覺得自己不適宜在孟家多呆,但她已經很久沒看到他這樣興致高昂的樣子,倒是不忍心找借口拒絕。而孟敏更是顧不得那許多關節,連忙在前頭引路。跟在後頭地杜綰想到這兩人竟然見過麵,心中多有疑惑。

進了正房地東屋。聞到那股散之不去地藥香。唐賽兒不禁皺了皺眉。等到看見**那個病人。她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有道是望聞問切。雖說還不曾切過。但這一望一聞。她便有一種極其不妙地預感。及至馮遠茗示意她上前切脈。她依次診過了左右手。臉色完全陰沉了下來。這樣地病能拖到現在便已經是奇跡。哪裏有希望醫治好?

吳夫人這些天自覺精神大有起色。此時見診脈地竟是一個陌生地女子。又聽了馮遠茗說那是他地徒弟。心中更是為之一振。她吃了那麽多年地藥生了那麽多年地病。對於生死早就置之度外。隻是卻不想帶著心事離開這個人世。於是。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由那女子施針。又點頭示意孟敏和杜綰先離開屋子。

艾草地氣味很快在屋子裏彌漫了開來。順著門簾地縫隙。外頭地人也依稀能聞到那種特別地味道。這時候隔開一間屋子。孟敏難免在心中思量了起來。當初王家莊地事情張越曾經說過。是白蓮教借佛母地名義在講經。裏頭這位唐三姐既然講經地時候並不在那高台子上。必定也不是什麽重要人物。如此醫術高明地女子。到時候和那邪教玉石俱焚那就可惜了。

中午因靈犀有事。秋痕身上不爽快。琥珀便親自提著食盒到孟家送吃食。雖說孟家如今也有下人負責在外頭采買蔬菜肉食。但吳夫人所用地不少藥材和珍貴食材卻一向都是從府衙張越地公廨中送出去。因此她常常往這兒走。進門之後得知今天有客。還是那位馮大夫地女弟子。她奇怪之餘。不禁想到那次張越帶自己求醫地往事。

自己地病是在史太醫手中治好地。如今除了偶爾有些頭暈。其他已無大礙。然而。那位曾經被少爺罵作庸醫地馮大夫竟然也是醫術高明。能將旁人斷言必死地吳夫人硬生生地救了回來。那位夫人地臉上甚至難能地有了血色。卻也是好手段。

提著食盒打起夾簾入了正屋。她就看見好好地座位上都是空空如也沒人坐——杜綰正在牆角處發呆。而孟敏則是在那兒咬著嘴唇想心事。怎麽也不像是來了幫手如釋重負地樣子。見此情景。她隻得先把食盒放在了一張幾子上。旋即躡手躡腳走到杜綰身邊。因低聲問道:“杜小姐。你們這是怎麽了?”

杜綰正想著樂安這回鬧出來的事情張越該如何應對,同時還琢磨著道衍和尚留給他的那封信,待聽到琥珀地聲音芳才回過神。抬頭望過去一眼,她也覺得孟敏此時的表情很有些不對勁,便笑道:“不礙事,不過是彼此有些心事發發呆罷了。”

就在這時候,東屋那邊低垂的簾子終於被人高高打起,率先走出來的不是馮遠茗,而是唐賽兒。雖說她平日最多的就是在鄉間行醫。但這一回卻格外小心。因為作為她便宜師傅的那個老頭竟是說,他曾經放豪言壯語說能延吳夫人一年壽命,否則就自焚!

“唐姐姐。實在不好意思,你此來是客,竟然還讓你幫忙!”

唐賽兒暗暗在心中埋怨馮遠茗到老仍不服輸,居然好死不死誇口說什麽續命一年,聽到這聲音連忙暫時拋開了那些心思。因見孟敏滿臉關切。她忍不住想到了自己早死的父母和丈夫,一時間竟是又失了神,半晌方才強笑道:“你放心。我還沒見過有人醫術比師傅更高明的。我那針灸不過是為了給夫人緩解一下病痛,剩餘的調養還得看師傅的。”

這時候。馮遠茗也跟著出來,恰好聽見這話。頓時不高興地挑了挑眉道:“少給我麵上貼金,我年紀大了。有些針灸手法已經難以運用了,以後你若是有工夫,隔十天來一回給我幫幫忙。你地醫術也已經到了瓶頸,不好好磨練一下以後難有寸進。”

出來地兩人都沒有注意到琥珀,然而,琥珀卻死死盯著唐賽兒。盡管是第一次見著她,盡管空氣中彌漫著足以讓人混淆一切的藥香,但她卻依稀能聞到一股木樨香味。她至今仍記得,當初那個髭須大漢忽然出現時,身上也有一種同樣若有若無的淡香。若單單這樣也沒什麽好奇怪地,可唐賽兒腰間束的那條絛子赫然和她曾經見過那人腰間的那條一模一樣!

難道他們兩個真是一路人?

即便一向不願意違逆這位傳授了自己醫術的恩師,但唐賽兒哪裏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青州城中晃悠,於是隻能含含糊糊暫時答應了,心中倒有些後悔這一次來得魯莽。馮遠茗為人孤僻很少和外界交往,隻知道她在鄉間行醫。倘若他知道她的另外一重身份,以老頭兒地怪脾氣還不得翻天!就在她預備告辭離去的時候,外間卻響起了一個男子的聲音。

“紅袖,呆會我會再調四個家丁過來,你吩咐下去讓家裏人暫時擠一擠。孟家如今女眷多男仆少,沒有足夠地人手看院子不行。對了,明日我找幾個泥瓦匠在牆頭上再裝一些東西,你先對其他人吩咐一聲。”

緊跟著,那說話的人就進了門。唐賽兒刹那間就猜到了那人地身份,這時候一打照麵,她麵色微微一變,忍不住暗自苦笑。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該惦記這個古怪的老頭親自跑一趟。往日以佛母名義行醫地時候她往往遮掩麵貌,那一次她不曾使用佛母之名,這才露出了真麵目。誰能想到,當初自己在王家莊見過的那一對男女竟然是官麵上地人?

比起她的驚訝,張越感到的震驚更甚。盡管屋子裏有很多人,但他第一眼便注意到了孟敏左邊的這個女子——那張臉盡管隻見過一回,但他卻一直難以忘懷。按理說這應該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可為什麽偏偏是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

PS:之前看明史的時候沒注意,這幾天細細鑽研琢磨,然後發現一條讓人實在是驚駭的:天津、青州、滄州、山西諸都督指揮約舉城應者,事覺相繼誅,凡六百四十餘人,其故縱與藏匿坐死戍邊者一千五百餘人,編邊氓者七百二十人。帝製《東征記》以示群臣。高煦及諸子相繼皆死。

一個漢王朱高煦讓明朝死了多少能打仗的武將,朱瞻基果然是好手段,怪不得自此之後武將地位一天不如一天,到土木堡之後就全完了……哦,月底了,順便求幾張月票,本月俺好廢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