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膽大包天不如老實怕事
北京從永樂初開始營建,隨著如今文武百官紛紛遷居,這兒自然是漸漸有了都城氣象。因通惠河淤塞,從通州來的糧船無法直接經通惠河和積水潭送入北京,自然而然便囤積在了北京東城區,商販們為了方便,於是都聚集在此地。而朝廷官員自然不喜百商雲集的東城區,幾乎清一色都選擇了西城區宣武門的幾個裏坊居住。
保定侯府位於緊挨宣武門大街的廊房胡同,雖說是禦賜,但其實隻是賜了一塊頗大的地皮,那座宅子卻不大,陸陸續續修了一年多,如今方才有了侯府氣象。自從孟敏奉著病重的吳夫人回來之後,保定侯孟瑛本想將弟婦接來侯府住,思來想去還是擔心引火上身,索性就讓長媳張晴常常前去探望,捎帶些藥材吃食。
這一日,張晴一大早起來,將丈夫孟俊送了出門,便打算去探望吳夫人。她才吩咐下頭管家預備一盒高麗紅參和幾樣點心吃食,誰料門上就有人來報,說是張赳來了。她素來知道張赳不喜出門,一年到頭上保定侯府的次數比張超張起兄弟還少,此時不由覺著稀罕,忙吩咐下去將人帶進來。姊弟相見,她見張赳麵色不好,忙屏退了小丫頭,隻留下了抱夏和迎春。
“小四,出什麽事了,怎麽這般臉色?”
“大姐,今天我從祖母那兒出來,正好從小議事廳那兒走過,聽到二嬸在那兒訓斥人。她說家裏如今開支太大。還說娘成天調養,人參燕窩不知道吃了多少,卻總是病懨懨的不管事,還說每年送去交趾那兒地銀子太多了……總之說了不少難聽的話!”
張赳從前是最受寵的長房長孫天之驕子,要什麽有什麽,早就養成了眼高於頂的脾氣。可之後父親張信先是下獄再是貶謫,雖說下人並未因此慢待他。但他也漸漸懂得了某些道理,和幾個兄長的關係也和睦了起來。然而。父親的事情終究是心頭的一根刺,今兒個無意間聽到東方氏這麽一席話,他頓時再也忍不住了。
“交趾黎利連年叛亂,聽說常常有當地地知縣知州被殺,爹爹在那兒朝不保夕,二叔也已經回來了,若是有個萬一他的轄地發生叛亂。誰能救他?”他一下子攥緊了拳頭,竟是顧不上張晴臉色蒼白,“大姐,我還聽到二嬸陰陽怪氣地說,保定侯連自己地親兄長都救不了,又坐視自己的親家在交趾受苦受難不拉上一把,張家和這種人結親家是倒黴透頂……”
“別說了!”
這一字字一句句全都刺在張晴心裏,一時間。她幾乎是一口喝住了自己的嫡親弟弟,麵上血色全無。見張赳咬著嘴唇倔強地站在那兒,她哪裏不知道這話已經在他心裏憋了許久,頓時愈發心痛。自己的公公是什麽樣的性子,她自是心知肚明,說膽小怕事興許不確切。但要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卻是鐵板釘釘的。想當初父親下獄那會兒,她雖說就在南京,但幾乎一點消息都聽不到,幾乎就是一個睜眼瞎。
良久,她方才伸手把張赳拉了過來,沉聲說道:“二叔這趟回來帶了一位新姨娘,二嬸就是因為這事情不痛快,於是少不得借著其他事情指桑罵槐。她就是這麽個脾性,你別聽她胡說八道就是。如今祖母仍然病著。這些話你千萬藏在心裏別說出來。省得祖母聽見不痛快。無論祖母還是娘,或者是我。心中都牽掛著爹爹,但這種事情放在麵上沒用,求別人更是沒用,別人能幫的都已經幫了!如今就隻有看爹爹自己地機緣,別無他法。”
心裏憋著的話都說光了,張赳此時也覺得暢快了不少,但瞧見張晴擦了擦發紅的眼睛,他不禁有些愧疚,當下便訥訥道:“大姐,都是我不好,不該一時意氣找你說這些。我隻是……我隻是恨自己沒用,什麽忙都幫不上,那麽多年也隻是考出了一個秀才。”
“說什麽胡話,你可是打小就被人稱作是神童,一點點小磨折就氣餒怎麽行!”
張晴把臉一板,站起身來重重壓了壓張赳的肩膀,這才和顏悅色地說:“男子漢大丈夫,百折不撓方才是最要緊的,你要記著,祖母和娘都在看著你,遠在交趾的爹爹也在看著你,切不可妄自菲薄!別的不說,為著你的終身大事,你知道有多少人試探過我地口氣?你呀,有了閑工夫不妨出去散散心會會友,別的不說,你算算你有幾個友人?”
舉家遷到北京之後,因為各種事情千頭萬緒,張家族學如今尚沒有著落,因此馮氏就給張赳請了一位西席先生在家裏授課,他也確實沒什麽友人。因此,當張晴說讓他和孟家幾個年紀相仿的同輩多多往來,又說讓張越領著他多認識幾個人,他猶豫片刻就答應了。
既然是弟弟難得來,張晴瞧見他穿著一件半舊不新的玫瑰紫圓領寬袖紗衫,底下著一雙同樣半舊不新的福字履,忙叫來了小丫頭去開箱子,取出自己家常做的一套衣裳鞋襪來。她針線功夫素來精湛,給張赳換上之後,見簇然一新精精神神,不禁抿嘴一笑,又留著他說了一會話,便親自把人送出了垂花門去。眼看著張赳地身影消失在視線中,她方才沉下了臉。
二嬸東方氏實在是太不像話了,以為二叔張攸官運亨通,指量她父親張信貶謫未歸,竟是蹬鼻子上臉就欺到了長房頭上,還編排上了孟家!
“大小姐,出門的東西都預備齊了,大太太那兒咱們還去不去?”
聽了抱夏這提醒,張晴方才壓下心頭不平。淡淡點了點頭:“當然去,你去看看跟車的人是否都安排齊備了,迎春跟我回去換衣裳,咱們立刻就走。”
孟賢當初乃是常山中護衛指揮,安家就在北京,因此保定侯孟瑛隨駕北京置業地時候就多了個心眼,在禦賜的幾塊地皮中選中了離孟賢家更近的廊房胡同。孟賢的府邸坐落於和保定侯府隻隔著一條宣武門大街的豐盛胡同。雖說由於品級所限隻是三間五架黑油錫環大門,但內中營建得精巧別致。並不遜色於保定侯府。
自從孟賢下獄之後,孟府自然是門可羅雀,就是胡同中其他住戶也往往寧可多繞半圈不從孟府門前過,仿佛是生怕沾了那晦氣。然而,這天張晴在門前下了轎,卻看見門前的拴馬柱上拴著幾匹馬,牆根處還有一乘頗為華貴的轎子。仿佛是有客地光景。
“大*奶您又來了!”
張晴帶著抱夏和迎春一到門口,一個中年門子便一溜煙快跑迎了上來。行過禮後,不等張晴問話,他便眉開眼笑地說:“大*奶今天來得巧了,越少爺先頭就來了,陳留郡主剛到,都是來探望太太地,這會兒正在北院上房說話呢!陳留郡主送來了一大包上等燕窩。說是太太原本就有久咳之症,用燕窩加上冰糖熬粥最是滋補。”
聽說陳留郡主朱寧來了,張晴不禁大為訝異。這藩王郡主不稀奇,稀奇地是陳留郡主雖隻是皇帝地侄女,卻比親生女兒更受寵。這樣的宗室貴女本應當是最聰明剔透的,竟是不避嫌疑往孟家這獲罪門頭上湊。區區難得二字竟是道不盡這其中的難處。
看到孟韜迎了出來,她就笑道:“想不到我今兒個偏撞了巧。大伯母的病可好些了,如今晚上睡得還好?我帶來了幾支高麗紅參,也不知道可用不可用。若燕窩用得好,我下回也帶一些過來。”
“大姐你能來我們就很感激了,不用次次都帶東西。”
孟韜吩咐跟出來的小廝接了抱夏和迎春手中地東西,他便將張晴往裏頭引,口中又低聲說:“大嫂,我和你說實話,娘的病如今很不好。夜夜都要咳上好幾遍。難能睡上一個時辰,馮大夫這幾日天天都是鎖著眉頭。脾氣大得很。娘這幾天還常常說,想盡快把四姐的婚事定下,可她實在是糊塗了,這種事情眼下哪裏能提?而且……”
他麵露難色,許久才咬咬牙道:“其實如今更為難的是另一件事,今年還沒到各莊上送租子的時候,娘這一病花銷極大,之前為了爹爹的事情又流水似的花了不少銀子,如今家裏賬麵上捉襟見肘……我也是才知道,之前在青州,家裏開銷的銀子竟都是越哥地體己錢,杜家姐姐也幫了不少。”
張晴乃是當家媳婦,保定侯府的帳目銀錢都是她掌管,此時聞言不禁一驚,連忙問道:“當初在青州的時候,你們兄弟倆回來時把賬麵上的錢都給提光了,那時候沒錢不奇怪。大伯父做官那麽多年,名下莊子產業都不少,賬麵上怎麽會沒了錢?”
孟韜不安地瞅了張晴一眼,這才訥訥解釋道:“雖說以前是娘和四姐先後管過家,但爹爹時常還提出大筆銀錢做其他事情,所以家裏的收支一直不寬裕。四姐已經把娘當初存下的一筆錢取了出來應急,我也是才知道,爹爹以前曾經往外頭放過不少錢……”
張晴聞言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這堂堂朝廷三品武官,竟是還經營這種勾當?怪不得孟府如今賬麵上會沒錢,孟賢下獄這當口,孟家誰敢到外頭去收高利貸?盡管在心中埋怨孟賢一千個一萬個糊塗,但她口中卻不好說出來,隻得暗自生悶氣。
相形之下,還是她公公保定侯孟瑛這樣老實怕事地性子更穩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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